第十七章 我愛你

倆人靠窗坐下,半下午的光照進來,在地上落下一個明亮的光斑,窗外是一盆一人來高的綠色植物,葉子很長,也不知叫什麽,迎著風搖曳,姿態舒緩。鐘筆覺得它一定在對自己招手。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何止是青山,任何事物都是如此。她突然覺得惶惑,對於未來茫茫然一無所知。

小薇打破沉默,“聽說你去香港了。”鐘筆立馬接上去,“嗯,又回來了。”小薇既然不問她的過往,她也不便提起魏建平,於是倆人只聊一些女人間的話題,今年又流行起粉紅色,頭發哪一家做的好,互相交換美容減肥心得。

小薇撥開劉海,給她看新長出的一粒痘痘,“我晚上只吃水果沙拉,和辣椒有不共戴天之仇,還是這樣,真討厭。”

鐘筆湊過去,“沒事,米粒大的紅點,看不出來。我不行,晚飯一份套餐,另外還要一個甜點。”不吃飽,哪有力氣做事?如今她是自食其力的都市職業女性,而且還要養活左學。

倆人似乎聊到無話可說,而咖啡也已經見底。小薇站起來,“我要走了,回頭找你出來吃飯。”鐘筆在她推門的一刹那,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彼非良人也。”態度如此惡劣,以後是不是會打老婆?小薇身形一顫,沒有回頭,但是聲音細細顫顫傳了過來,“建平——他還好嗎?”

鐘筆聳肩,“看起來不錯,實際上——誰知道呢。”

小薇不再說什麽,點了點頭就走了。她現任男朋友一把摟過她的腰,也不替她拿手上的袋子,就這樣大搖大擺走了。

也許她不是不後悔。鐘筆心想。

第二天就輪到鐘筆後悔了。

當她看見娛樂報紙滿篇都是她和張說的報道的時候,尤其是她,不僅抖出她是某知名企業家的有夫之婦,而且連她大學時未婚懷孕生子一事也爆料出來,又說她“愛慕虛榮,紅杏出墻,私生活不檢點”等等,鐘筆整個人“轟”的一聲,感覺像是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體站在長安街上。

她遭受到的重擊無法想象。

報紙上的照片非常清楚,鐘筆斜側著身子,眼神淩厲看著鏡頭,給人一種出身不好、沒有教養的感覺。也許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妓女。她欲哭無淚。

難道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當年種下的因,如今終於要自食其果了嗎?

但是整片報道幾乎沒有針對張說,只用了一個詞“一時迷惑”,蜻蜓點水,一筆帶過。

鐘筆一時不敢出門,她不知道事件造成的影響有多大。如今她成了千夫所指、萬人唾棄的女人,任憑她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人言可畏,眾口鑠金,有多少人死在輿論之下?

在這個浮華、迷亂、空虛的世界上,誰關心什麽是因,什麽是果,什麽是是,什麽是非?所有人都只想輕松、娛樂、不負責任的活著,然後口沫橫飛、恣意批評,完全不管別人的死活。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

可是鐘筆毫無防備,她一下子被擊倒了。

左學看著她整天不說話,既不吃飯也不喝水,在陽台上一坐就是一天,整個人魔住了一般,駭的一把抱住她的腿,“媽媽,媽媽,左思有那麽多女朋友,你只有一個張說,這有什麽關系?還有,還有,你不是要離婚了麽?”

他年紀還小,再聰明也不能明白人世間的這些事情。

鐘筆抱緊他,聲音哽咽,“左學,左學,媽媽只有你了。”

母子倆抱頭痛哭。

左學不知道母親為什麽這麽傷心,但是他不想她這樣,於是打電話求助。左思人在香港,遠水救不了近火,唯有打給張說。張說這個人,對外界的事反應一向遲鈍,典型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有愛百勝”。

周日的下午,他正在空無一人的公司跟一大堆的數據奮戰,聽到左學在電話那頭抽著鼻子話也說不清楚,只隱隱約約聽到“媽媽……很可怕……出事了……”幾個詞兒,腦中“哐”的一聲,立馬當機。

他甚至連外套都忘了拿,下一秒人已經沖到電梯前。坐在駕駛座上的時候,他已經恢復冷靜,握方向盤的雙手沉穩有力,鎮定如山。無論出了什麽事,他都不能失去理智,所有事情都需要他來處理。

他是男人。

剛出電梯,左學已經搬了個小塑料凳坐在過道裏等著。見到他,像是見到救星,一把撲上去,眼淚鼻涕一齊往他身上蹭。張說拽著他往裏走,步子邁的很大,“媽媽呢?”左學抹了抹鼻涕,答非所問:“我討厭記者。”他最近有點感冒了,鼻子像沒關緊的水龍頭,滴滴答答往下流。

屋裏一股濃重的煙味,煙頭扔的滿地都是,窗簾緊閉,光線昏暗,加上空調散發出來的機器的味道,空氣十分糟糕。這就是左學為什麽搬凳子出來等他的原因,這房間還能待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