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最難消受美人恩(下)

東方棄按住他肩說:“賽華佗,醫者懸壺濟世,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家後院多的是這些東西,何必如此慳吝!”

賽華佗甩開他往裏走,“說沒有就沒有。”見他還欲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擡手打斷,“有也不給,此事免談。東方棄啊東方棄,你說我倆自小相識,你哪次不是滿身是傷來找我?不付醫藥錢不說,還要供你吃供你住,臨走時又要順手牽羊偷一兩瓶療傷解毒的靈丹妙藥走。這麽些年來,你說你給我一錢銀子沒有?這些倒罷了,誰叫我賽華佗倒黴,穿開襠褲時就認識了你呢!現在可好,變本加厲,盡享齊人之福不算,居然帶著嬌妻美妾闔家大小全跑來我這兒蹭吃蹭喝啦……”

東方棄聽他越說越不像話,竟然連嬌妻美妾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忙說:“賽華佗,你瞎說什麽呢!”一張嘴跟篩子似的,漏了千八百個洞,拾都拾不起來,怪不得雲兒要給他臉色看。賽華佗一時說溜了嘴,哪裏止得住,口裏還在嘰裏咕嚕說:“現在又在覬覦我那些名貴草藥,別說窗,門兒都沒有!你啊住了今晚帶著你那兩個大小老婆趕緊走,到時候別說我忘恩負義,不講情面——”

東方棄無奈下唯有一指點了他啞穴,對嘴巴仍然不斷開合的賽華佗拱手說:“賽華佗,兄弟對不住啦,夜深了,睡一覺穴道自然就解開了。”少了他嗡嗡嗡的聒噪聲,耳根子清凈多了。

賽華佗毫無防備之下被東方棄點了啞穴,一時間氣得臉色發青,渾身顫抖,抓起凳子就往他頭上砸去。東方棄見狀,一溜煙跑了。他發不出聲音,無奈之下只好回房睡覺去了。

鬧騰了大半夜,第二天太陽都照到窗欞上他才起。剛披衣出來,就聞到一股藥味,他大叫著沖進廚房,“啊啊啊啊啊……我的百年長白山紅參……”過了會兒又大叫:“東方棄,你會不會熬藥,這麽大的火,參湯都要熬幹了……”他一邊痛罵東方棄,一邊因為不忍眼睜睜瞧著貴重的百年老參就此被糟蹋,還幫著他熬參湯。他的心都在滴血——

雲兒端著參湯,就著紅棗當飯吃,笑眯眯說:“賽華佗,你怎麽不吃飯啊,是不是胃不舒服?吃一粒保金丹就好了,我有,喏,給——”說著遞給他一粒綠豆大小褐紅色的圓滾滾的丸藥。

賽華佗這會兒心肝那個痛啊,跟要了命根子似的,哪還吃得下飯,吃了她的心都有。他一眼瞥見雲兒手中的丹藥,猶如雪上加霜、火上澆油,渾身的氣不打一處來,這,這,這不是去年他煉制的龍舌丸嗎?用了十八味中藥,費時七七四十九天才制成的!啊——,他要殺了東方棄,說不定還可以當藥引用——

可是他打不過東方棄。一想到此,賽華佗便恨自己當年為什麽要學醫,而不是學武!他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麽孽,以至於今生要認識東方棄,遇人不淑,誤交匪類,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

雲兒喝完參湯,將碟子裏最後一粒紅棗扔進嘴裏,對正在喝粥的采荷說:“采荷姑娘,吃完飯,我和東方就送你回天香院。”采荷睜大美目,慢慢放下手中碗筷,咬著唇說:“我是逃出來的,再也不能回天香院了。”

雲兒愣了愣,說:“你不回天香院那你想去哪兒啊?”

采荷紅了眼眶,“采荷身份低賤,自幼被賣入青樓,昨日幸得公子、小姐相救,從此脫離苦海,采荷再也不想回那個見不得人的去處,任人打罵了。”

雲兒便問:“那你在臨安還有父母親戚麽?回家也好。”總比待在青樓妓院清白幹凈。

采荷流著淚說:“采荷父母雙亡,如今孤身一人,無依無靠——”說著噗通一聲跪下來,“公子小姐若不嫌棄,采荷願為奴為婢,終生侍奉公子小姐,以報公子小姐救命之恩。”說著伏地不起,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東方棄忙扶她起來,連聲說:“不敢當,不敢當,采荷姑娘莫要行此大禮。”就連刻薄成性的賽華佗也跟在一邊安慰她。

雲兒聽得愣住了,眼睛直勾勾看著她,見她欲語還休看著東方棄,滿臉嬌羞,眉目含情,心下了然,看來這救命之恩,她是想以身相許啦!果然如吳不通所說,不可輕易救人,否則後患無窮。她忽然站起來,一口拒絕:“不行。采荷姑娘,我和東方不需要你為奴為婢,你自己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采荷擦幹眼淚,跪在地上,拉著她袖子泣道:“雲兒妹妹,采荷舉目無親,身無長物,天下雖大,卻無容身之地;自幼賣入青樓,為世人所輕視,如今舉步維艱,但求妹妹發發善心,收留采荷,采荷定當感恩圖報,萬死不辭。”

雲兒聽了,嘆口氣,扶她起來,“采荷姑娘,不是我們不收留你,只是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各安天命,你還是走吧。”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