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欲留難走(上)

天色大亮,陽光從窗外照在半人高的青花瓷瓶上,溫暖明媚,地上落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光斑,細微的塵埃在透明光束裏輕舞飛揚——這樣寧靜美妙的清晨,卻是肅殺的,血腥的,山雨欲來,壓的人喘不過氣來,遍體生寒。

燕蘇擁被而坐,斜倚在床頭,吹著手中的參茶,慢慢喝了一口,對倒在地上,匍匐在腳下的失失視若無睹。失失見他安然無恙,先是不相信,繼而掙紮著爬起來,不顧一切往前撲去,厲聲道:“我要殺了你!”整張臉扭曲的變了形,雙目泛出血絲,看的人有些恐怖。不等她爬起來,站在一旁的侍衛一腳踩在她右肩胛上,哢嚓一下,骨頭碎裂的聲音。她發出淒厲的慘叫,重重跌在地上,俯面朝地,磕的滿頭滿臉都是血,幾乎辨認不出原來的樣子。以前那個嬌俏可人的失失,一夜間判若兩人,面目全非。

燕蘇這才轉頭看她,眸光如萬年不化的寒冰凍土,令人心膽俱裂,不敢與之對視。他將右手端著的瓷碗往地上一擲,恰好砸在失失額頭上,滾熱的參茶潑了個正著。她咬牙承受,不發一語,眸中露出輕蔑之色,甚是硬氣。燕蘇冷聲道:“你敢刺殺本宮,想必是抱了必死之心。不過,你要知道,本宮有的是辦法讓一個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眼神轉厲,喝道:“來人,挖了她眼珠喂狗。”

立即有人上來,硬生生將她一對眼珠挖了出來。饒是她心志硬如鋼鐵,絲毫不懼嚴刑拷打,也抵不過目不能視的恐懼,放聲尖叫:“燕蘇,我詛咒你將來眾叛親離,不得好死!”眾人見她手足癱軟在地,雙目空洞無物,兩道血痕緩緩從臉上流下來,血肉模糊,其狀之恐怖,猶如白日見鬼,駭人之極。

燕蘇眸光一冷,面無表情道:“掌嘴!”侍衛一掌下去,滿嘴是血,連牙齒一起打落。她被打得整個人滾在地上,吐了口嘴裏的血水,轉過臉來,恨聲說:“有種你殺了我!”燕蘇挑眉道:“想死?沒那麽容易!你知道什麽是人彘嗎?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滾熱的銅汁灌入耳朵,用暗藥灌進喉嚨,割去舌頭,就是不讓人痛快地死,然後扔到馬廄,供人觀賞。”見她身子一抖,終是怕了,他放低聲音說:“只要你說是誰派你來的,我便寬宏大量,賜你一死。不然,這裏有的是比‘人彘’狠毒千倍萬倍的酷刑,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失失放聲尖笑,心裏的淒苦、悲憤、怨恨一股腦兒奔騰而出,怒道:“誰派我來的?除了刻骨的仇恨,還會有誰!你還記得三年前在李大將軍身邊伺候的人嗎?他叫阿威,是我唯一的哥哥。他為人敦厚老實,心地善良,從不跟人結怨,誰找他幫忙都是樂呵呵地答應。這樣一個人,一不作奸,二不犯科,他有什麽罪?只因為你跟李大將軍不和,奈何不了李大將軍,便拿他身邊的人祭旗,給他安了個不忠不義欺君罔上的罪名,亂棍打死,割頭示眾。我領回他的無頭屍首,對天發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可恨老天不長眼,以致今日功敗垂成,死不瞑目,我就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她說到後來伏在地上悲慟不已。

燕蘇聽她這麽一說,突然想起來了。當時父皇病重,他以太子的身份,奉命監國。李措功勛卓著,官拜大司馬,加封定遠侯,地位極尊,手握重兵,權傾朝野,門生故吏遍天下,一向目中無人,橫行無忌。他因為國庫空虛,軍餉耗資過巨,想要精兵簡政,讓常年鎮守邊關、年老體弱者解甲歸田,另一方面借機削弱他的勢力。當時李措見到他,只行了個軍禮,沒有跪拜,他心下已然不悅。加上李措說話時枉顧尊卑,頻頻出言不敬,全然不把他這個太子放在眼裏。他面上不動聲色,心下惱怒不已,偏偏這時母後傳旨,要他在長平宮設宴款待凱旋歸來的李大將軍。他忍氣吞聲接了旨,轉頭就把他近身侍衛殺了,提醒他到底誰才是主子。酒席間趁眾人談笑生風之時獻上人頭,文武百官莫不色變,頭一次領略到太子強硬狠辣的鐵腕作風。

沒想到此事後患無窮。軍部的人自然不服,齊聲參奏太子賞罰不分,斬殺功臣,有失仁德,事情愈演愈烈,加上有人暗中推波助瀾,連多年不理朝政、臥病在床的周明帝都聽到風聲,詢問怎麽回事。最後還是由王皇後出面,也就是太子的親姨母,已故王皇後的親妹妹,恩威並施,硬將此事壓了下來。精兵簡政一事,自然不了了之,太子代皇上巡守正在建造的河堤,離開京城暫避風頭。

他聽了失失一席話,默不作聲,半晌揮手,“拉出去,賜酒。”看著失失被人拉出去,嘆了口氣說:“尋塊地,好生安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