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一片傷心畫不成(下)

重傷初愈的雲兒雙眼凹陷,原本豐潤的臉頰消瘦下去,精神不怎麽好,總是懨懨地躺在屋內曬太陽。

同安寺的和尚忙著打掃庭院、灑水除塵、進城采買年貨準備過年。東方棄興沖沖拿了幅年畫進來,右手端著一小碗乳白色漿糊,準備貼在門上。畫上畫的是手執寶劍的秦瓊,鎧甲鮮明,雙眼瞪的銅鈴大,她見了便說:“又不是你家過年,湊什麽熱鬧。”

東方棄一手壓平翹起的邊角,一手拿著刷子說:“管是誰家,年總是要過的——過來幫個手。”雲兒依言走了過來,盯著畫看了兩眼,撇嘴道:“什麽妖魔鬼怪,還守門神呢。”東方棄笑道:“人家又沒得罪你,做什麽一出口就罵人。秦叔寶可是響當當的一條英雄好漢。”

雲兒像是故意跟他過不去似的,哼道:“我頂討厭英雄好漢。”想當英雄好漢,成王稱霸,非得不擇手段不可。東方棄輕笑:“幸虧我不是什麽英雄好漢。”雲兒噗嗤一聲笑出來,白了他一眼:“時勢造英雄,只怕有些時候由不得你。”

倆人將年畫、春聯貼了,又糊了窗紙,掛上紅燈籠,慘白的心情也變得喜氣洋洋起來。傍晚的時候天氣突變,狂風肆虐,烏雲彌漫,寺裏的旗幡吹得呼啦嘩啦響。剛吃完晚飯,東方棄提著燈籠走來,跺了跺腳笑說:“下雪了,比鵝毛還大,紛紛揚揚,飄飄灑灑,倒真有點像李白詩裏的那句‘燕山雪花大如席’。”說著抖了抖肩膀上薄薄的一層雪漬。

雲兒半靠在床頭看書,聽東方棄說下雪了,大衣也不披,靸著鞋子跳下床,推開窗戶伸手去接。雪花不等掉落她手心便融化了,指尖冰冰涼涼。她滿心歡喜說:“啊,下雪啦!”東方棄怕她著涼,關了窗說:“明天再看不遲,只怕要下一整夜呢。”她點了點頭,“這雪下得這麽大,讓我想起天山來。”

東方棄也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個手爐,添了炭讓她抱著,笑說:“天山的雪下起來是有聲音的,簌簌簌簌——,像在跟你說話。”

雲兒擁被坐著,聽了他的話有瞬間失神,一個人只有寂寞到深處,才會有心思跟自然對話吧?“東方,叔公走了,一直是你陪在我身邊嗎?”東方棄用錫紙包住雞蛋,埋在火盆下,半個時辰就能熟,吃起來又焦又香,雲兒好當消夜吃。他想了想低頭說:“並沒有多久,很快你就醒了。”

可是天山那麽冷,那麽靜,人跡罕至,飛鳥不到,聽著呼嘯而過的風聲,入眼是無窮無盡的雪山,過一天像是過一年,更何況守著一個不知何年何月才會醒來的她,他是怎麽挨的過來?雲兒心裏忍不住酸酸澀澀的,“東方,我有點累了。”

東方棄聞言替她拉高被子,溫和地說:“那就睡吧。”雲兒將頭靠在他胸前,“那段時間你是怎麽過來的?有沒有想過,萬一我永遠醒不來呢?”

東方棄想的很認真,隨即搖頭:“沒有想過。其實不算什麽,雲溪子十年如一日為你尋醫求藥,耗盡心力,而我只不過照顧你罷了。何況你乖乖睡在那裏,既不亂動又不亂跑也不亂吵,安安靜靜,十分省力。”

雲兒反手抱緊他,“東方……我……”感激的話堵在心口說不出來,最後笑道:“那我現在是不是很麻煩?亂動亂跑又亂吵,還又聒噪,吵得人連覺也睡不好。”她知道,沒有人比東方更好。

東方棄遲疑地說:“嗯……的確是。”表情認真。倆人皆笑出聲來。雲兒趁他不注意,擦去眼角溢出的淚水,“晚了,你也早點回房休息。這些天,連累你折騰壞了。”東方棄笑:“哪是因為你,倒是過年給折騰的。寺裏的師傅對過年看的十分慎重,有許多的規矩。哎,菩薩面前更是馬虎不得。”

雲兒低著頭說:“東方,你說這樣的話再也騙不了我啦,我知道你其實擔心的很。”東方心裏嘆氣,她經此變故,不再似以前那般天真任性了,坐在那裏,一句話不說,眼神沒有焦點,長久維持同一個姿勢,似有重重心事,別人說完了她才反應過來,一臉錯愕問:“你剛才說什麽?”隨即笑著跟人解釋,她剛才沒聽清。東方棄希望她永遠十三四歲,而不是一夜之間長大八年。

倆人都沒有說話,窗外的風聲便顯得越發清晰如在耳旁。嗶嗶啵啵的聲音炸開來,滿室都是蛋香味。雲兒喊道:“哎呀,我的雞蛋!要烤焦啦。”東方棄這才想起來,手忙腳亂從炭灰裏扒出雞蛋,炸開的地方焦黃焦黃,吃起來硬硬的,特別的香。雲兒掰了一小塊放在他嘴裏,“你嘗嘗,更好吃了,是不是?”東方棄點頭,“嗯,看來烤焦的味道更好,下次再這麽吃好了。”

雲兒笑道:“要是有酒就好了。”東方棄點著她鼻子笑罵:“好了傷疤忘了疼,傷才剛好呢,就想著喝酒。”雲兒躲了開去,嘟著嘴說:“明兒正好是大年三十,咱們出去喝酒賞雪怎麽樣?大過年的,你不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連門也不讓我出。”東方棄嗜酒,有千杯不醉之名,平日凡事無所謂,提到酒便興致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