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同來何事不同歸

東方棄抱著雲兒一路來到禦藥房。孫毓華給雲兒探了脈,撚著胡須說:“雲姑娘沒有中毒,不過服了墮胎的藥物,又受了寒,加上她以前寒毒深入肺腑,又受過重傷……”說著搖了搖頭,“東方公子,老朽不才,實在無能為力。”臉上忍不住露出慚愧之色,見東方棄臉色霎時變得雪白,像被什麽擊中一般後退一大步,把身後木架子上一大包包好的藥材帶落到地上也沒發覺,忍不住安慰他,“老朽一生行醫救人整整四十三年了,還從未見過像雲姑娘這樣的情況。生也是命,死也是命,一切皆有定數。東方公子,你切莫太過於執著,傷了身子。”

王皇後原本打算瞞著燕蘇送雲兒出宮的,想到她身體孱弱又懷著孩子,現在孩子小還沒什麽,萬一肚子大了呢?以她那樣的身體,豈不是一屍兩命?為了保她一命,強迫她喝墮胎藥,雖然沒什麽好意,卻也說不上是惡意。她一直在殺不殺雲兒之間來回徘徊,一會兒一個主意,到最後連自己也控制不了,因此做法也很激烈。沒想到雲兒喝下藥之後,東方棄沖了進來,變故突起,後來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

東方棄微微點了下頭,慘白著臉說:“東方謝過先生關心。既然生也是命,死也是命,再怎麽強求也沒用……我帶雲兒走了。今天沒帶銀子,改日再奉上診金可好?”孫毓華忙說:“不用,不用,老朽醫術有限,救不了雲姑娘,慚愧得很。江湖中有不少奇人異士,或許有別的辦法。雲姑娘既然昏睡八年還能醒過來,一定是福澤深厚之人,吉人自有天相,這次說不定另有什麽奇遇呢。”東方棄謝過他出了禦藥房,拿著胡公公給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出了皇宮。

當夜,他從皇宮偷了一輛寬大舒適的馬車,套在獅子驄和旋風身上,順帶偷了一些食物和水,連夜離開了京城。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傳來有規律的嗒嗒的馬蹄聲。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也沒有燈,甚至沒有風,黑暗和寂靜將他們緊緊地抱在懷裏,世界被隔絕在另一端,殘忍而安寧。

馬車走得很慢,幾乎感覺不到一絲震蕩。雲兒輕輕咳嗽一聲,東方棄忙掀開簾子進來,“你醒了?餓不餓?”雲兒搖頭,喘息說:“水……”東方棄忙打開水壺,摸了摸說:“涼的,你等會兒。”他將銅水壺握在手裏運氣熱了一熱,這才倒在瓷杯裏,杯子上方冒出氤氳的熱氣,他的手心被燙成鮮艷的血紅色,而他本人卻毫無知覺。

雲兒就著他的手,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喝了一小半,搖搖頭表示不要了,連聲喘氣。東方棄放下茶杯,拿出油紙包著的各色糕點,樣式精致,有圓的、方的、菱角式的、梅花式的……輕聲說:“你一個晚上沒吃東西,多少吃點,才有力氣趕路。”

雲兒搖頭,咳了一聲說:“不餓。”東方棄看著她氣息奄奄的樣子,頓了頓,故意不滿地說:“多少吃一點。深更半夜的,你還挑三揀四!”雲兒笑了一笑。他將千層糕一點一點捏碎,就著熱水喂雲兒吃下。雲兒吃了兩口,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皺眉說:“難吃,想吃葡萄。”推開他的手,不肯再吃。

東方棄嘗了一口,點頭說:“確實不怎麽好吃,想必蒸的時候廚子睡著了,又硬又甜。明天我去弄葡萄。”雲兒“嗯”了一聲,問:“這是哪兒?”東方棄掀開簾子往外看,黑糊糊的一大片樹林,什麽都看不見,“我也不知道。”萬籟俱靜,只有馬車哐當哐當的聲音以及路旁時斷時續的流水聲傳入耳內,兩人靠在一起,呼吸可見。雲兒不怎麽在意,閉上眼睛說:“在哪兒都無所謂。”東方棄遲疑了一下說:“我們回天山吧。”八年前雲兒受了那麽重的內傷都能起死回生,這次為什麽就不能呢?他相信只要回到天山,一切都有轉機。

雲兒點頭,無力地說了聲“好”。去哪兒都無所謂,只要不留在京城。東方棄見她似乎很疲倦,替她把身上的毯子蓋緊,“睡吧,天亮了我叫你。”雲兒眼皮動了動,歪著頭沉沉睡去。東方棄見她許久沒有動靜,忽然有些害怕,手顫抖著探到她鼻子下面,感覺到她微弱的呼吸,揪起的心這才松了下來。他捋了捋她散落的頭發,盯著她的臉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鉆出去駕車。

不管將來如何,他們暫且活一天是一天。

清晨明媚的陽光灑在青翠欲滴的荷葉上,前面是一方小小的池塘,一條小道一路延伸到前方小山丘的盡頭,沒入茂密的灌木叢裏。雲兒不知道馬車為什麽突然停下來,喊了一聲,“東方?”她一臉驚疑,莫不是燕蘇追來了嗎……

東方棄的頭從門簾外露了出來,一臉欣喜地說:“你等會兒,我去去就來。”雲兒不知他要幹什麽,勉強撐起身子,從窗口見他興奮地跳下馬車,直奔前方的農家小院,大概是討水喝,他們帶的清水快喝完了。她見沒出什麽事,重又躺了下來,緊了緊身上的毯子,感覺心裏若有所失。風中傳來花的芬芳、草的清香,耳邊可以清楚地聽到馬車外唧唧喳喳的鳥叫聲,好不熱鬧。可是她從未覺得這麽孤獨過,任憑世間所有的一切也填不滿這種孤獨,那是一種深沉的、陰郁的、從內心最深處流瀉出來的情感,與她的骨血融為一體,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