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玄關的燈光並不明亮,昏暗的,暖橘色。

溫家的壁燈大多數都是溫暖的暖橘色,可偏偏又不熱鬧,那暖橘色的燈光打在冷硬的大理石上,越發顯得清冷孤寂。

聞歌仰頭看著他,突然有些害怕。

溫少遠似乎是思忖了一下,然後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我不管你誰管你?”

聞歌這才松了一口氣,撅了撅嘴,有些不滿:“可是再忙,也是能回來的啊。”

溫少遠擡頭,遠遠地看了眼二樓,唇角輕抿,沒有回答。

……

溫少遠這一走,便是大半個月。

他不回來,整個溫家頓時沉寂了一般,總是安靜得像是塵外之世。

老爺子每天早上去後花園澆澆花,如果不出門,不是在客廳看新聞,就是在書房裏。辛姨的日子過得更簡單,買菜,做飯,打掃房間。

如果是周末,聞歌在家,便中午小睡一會,睡醒起來會烘焙一些小餅幹當下午茶的小點心。

安安靜靜,不疾不徐。

這大半個月下來,聞歌才知道老爺子從金光寺提前回來的那天為什麽又大發脾氣……

聽辛姨說,是老爺子最小的孫子溫景然,執意要報考醫學院,並留在了L市,無論是學習還是工作。

老爺子固執,一心覺得溫景然是個從商的苗子,再不濟,也不想他去考外科醫生。現在的醫患沖突增劇,醫生又是那麽忙的職業。無論從哪點出發,都不適合他。

但最後的結果,自然還是老爺子妥協。

他的所有堅持,在他們的面前,只是一道易碎的屏障。

老爺子的病,來得毫無預兆。

他早上出門去老朋友那裏賞花下棋,下午回來就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裏。等晚飯,辛姨去書房叫他吃飯時,才發現他高燒不退,已經昏睡了。

這麽大的年紀,這種病症是很危險的。

辛姨連忙打了120把老爺子送醫。

別墅區離市中心醫院有些距離,等不及120的救護車。辛姨和張叔把老爺子從樓下抱下來,直接開車過去。

聞歌跟著一起去,聽著辛姨聲音哽咽,泣不成聲地給溫敬,溫少遠打電話,忍不住眼睛也染上了幾分濕意。

送到醫院的時候,天色剛黑下來。整個A市華燈初上,燈光璀璨,一排排路燈就像是一片延綿的燈河,一路蔓延到盡頭。

這種繁華,讓聞歌覺得心裏空空的,就像是走在雲端,總是踩不到實處。

那樣固執,壞脾氣的人,也會有倒下的一天。那個時候,才發現人是有多脆弱,而這種時候,他做的所有,似乎都可以被諒解,寬恕。

起碼,聞歌在看見老爺子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被推進急救室時,是這樣的心情。

聞歌不知道老爺子得的是什麽病,她對那晚的所有記憶,就是走廊裏刺眼又慘白的燈光,鼻息之間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行色匆匆的醫生護士,滿臉焦急的病人家屬……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外婆,或者不應該說突然,因為她經常一個走神,就能想起那位陪伴了她很久很久親人,以及那一段在她生命裏不可磨滅的記憶。

這裏的一切好像都和那一晚重疊起來。

外婆被推進手術室,可憐她這一生到最後,給她送終的,只有她一個。

外婆離開的那天,她也是這樣坐在醫院的長廊裏,燈光刺目又蒼白,沒有一絲人氣。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他們都有自己的著急慌忙和不可失去。

沒有人會在意,這一刻,是誰的生命危在旦夕。這裏的人,又有著怎樣的心情。

聞歌是理解老爺子為什麽不喜歡溫景然做外科醫生的,大概也跟她一樣,一點也不喜歡坐在手術室外等待的經歷。

這種滿目蒼夷的回憶,讓她在五月末溫暖的夜晚裏也覺得絲絲涼意。

……

溫少遠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

晚飯沒吃,聞歌餓得有些頭暈眼花。手裏被塞上熱牛奶時,才有些恍然地回過神來,一擡頭,就看見了他。

溫少遠坐在她身旁的空位上,手裏是同樣一罐牛奶,拉開拉環,灌了一口,這才轉頭看她:“我們在找你。”

那聲音冷沉,有著好久不見後的……生疏。

聞歌握緊牛奶,動了動唇,良久才只讓自己說出一句:“對不起。”

溫少遠沒說話,看了她一眼,徑直喝著手裏的牛奶。幾口喝完,他用力地捏了一下易拉罐,擡手就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裏。

“走吧。”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老爺子已經轉到普通病房了,剛才辛姨沒顧得上你,後來才發現你不見了。”

話落,見她還不起來,只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睛安靜地看著自己時,溫少遠才發覺她有些不太對勁。

他俯下身,目光沉沉地巡視了一眼,放柔聲音:“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