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謝芳菲這次回去和來的時候簡直有天壤之別。寶馬香車,輕衣裘帶,動輒有人服侍伺候。大隊人馬在前面開路,守衛森嚴。想起來洛陽的路上,吃盡了苦頭,受盡了驚嚇。帶著昏迷不醒的秋開雨,那種驚懼擔憂直到現在依然記憶猶新。可是眨眼間,就這麽眨眼間,恍如隔世。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不想也罷,不想也罷!

大隊人馬從洛陽出發,沿著謝芳菲來的路線一路南下,緩緩而行。這麽一夥人馬,男女老幼全部齊全,想要快也快不到哪裏去。還未走到南陽,元宏被刺的消息已經傳了開來。情況比謝芳菲想像中的還要慌亂糟糕。聽說第二天就發生了大規模的反叛,雖然立即就被平定下來了。可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種勢頭想必會一路延伸下去。北魏內部的社會經濟問題本來就已經矛盾重重,元宏的死讓這些潛藏的冰山全部浮出了水面。謝芳菲看著一路上的恐慌如瘟疫一樣快速的流傳開來。心裏也在感嘆,已經亂了幾百年了,到底還要亂到什麽時候呢,到底還要怎麽樣亂才是到頭了呢。

路經新野的時候,謝芳菲想到那個老漁夫,看來他想回襄陽祭祖的願望是很難實現了。等她看到整個村莊空無一人,只剩下斷壁殘垣,蛛絲瓦礫,遍地都是烈火燒過的痕跡,大吃一驚,驚聲問旁邊的侍衛:“為什麽我們紮營的這個村莊一個人都沒有呢?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那個侍衛頭都沒有擡,回答:“小姐,戰爭就在這附近打的,當然是一個人都沒有了。前面的林子裏全部是累累的白骨,也沒有人管呢。”

謝芳菲聽的心情沉重,那麽這整個村莊的人呢,都在戰爭中死了嗎?那個淳樸勤勞的老漁民和他的家人也統統都在這場戰役裏死了嗎?他曾經滿臉希望的說“這仗真的能停啊,老漢還真的想帶著家裏的老伴和兒子媳婦回一趟襄陽的鄉下看一看呢,這一輩子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機會”,言猶在耳。人呢,就這樣無辜的死了嗎!所有的人就這樣無辜的死了嗎?天啊!這還是一個人住的村莊嗎?荒蕪破敗,連動物的聲音都聽不見。風,就是晚上的風聽在耳裏也分外的淒涼悲慘。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謝芳菲坐在帳篷裏,對著影沉沉的煤油燈,眼中真真切切的看見一團團鬼的影子,高的,矮的,遠的,近的,全部枯瘦如柴,看不清楚真實的面目。隔著搖晃不定的燭火燈光,怯怯的不敢靠近。她向來不語怪,力,亂,神。可是這些影子是她自己心中的影子在作怪,她所看見的全部是她幻想中的影子。

過了新野,再走一段路程,就是南齊了。北魏護送的精兵到這裏全部都回去了。而南齊派來迎接的人竟然是呂僧珍。

謝芳菲看見呂僧珍,想起當日自己哭著求他放過秋開雨那一件事,不知道蕭衍後來究竟是怎麽懲罰他的。軍令如山,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心裏覺得愧疚,根本無顏見蕭府裏的任何一個人。

呂僧珍倒是毫不介意。只是看見謝芳菲忍不住吃了一驚,立即反應過來,真心的笑說:“芳菲,原來你也和陶大師在一起啊。我們大家都很擔心你呢,現在就放心了。”絕口不提秋開雨的事情。

謝芳菲聽的他這話,似乎聽到久違的關懷,見到久違的家人。心裏自然而然的湧上一股熱流,眼圈兒不由自主的紅了,懦懦的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最後擠出來的卻是:“大人一切可安好?芳菲辜負了他的期待。請你轉告大人,芳菲對不住他,實在沒有臉面再去見他。”滿臉的羞愧,是她自己為了秋開雨背叛了所有蕭府中的人。如今還有什麽臉面面對昔日的同僚呢。自己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老祖宗的話向來都不會錯。怨的了誰呢,全部是自己當初的選擇。種下什麽樣的因,就有什麽樣的果,這種循環輪回,現在不到自己不相信。

呂僧珍依舊笑著說:“芳菲,這是哪裏的話。若不是你提前示警,今天我們大家也不會活著回來了。什麽都不要說了,重要的是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活下來就好了,總算是活下來了。你不知道,當時……”,無奈的長嘆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岔開話題說:“你們一路行來,一定累了吧。大人早就安排下住處了。”騎馬在前面率領眾人往雍州進發。

一路上全是戰敗的痕跡,到處是災難,民生凋敝,慘不忍睹。連綿數十裏饑寒交迫的老百姓,幹枯黝黑的臉上全部都是死灰一般的顏色。不言不語,沒有表情,眼睛木訥訥的半天才轉動一下。春寒料峭,謝芳菲穿的是夾襖。可是他們,幾乎所有人都只有一件破舊肮臟的單衫。互相依靠著直接坐在泥濘的官道的兩旁,後面是用幾件衣服撐起來的簡陋之極的小帳篷。陰沉沉的黑雲一大片一大片的壓在頭頂上,又要下雨了。故園,房屋,糧食,賴以生存的這些東西,什麽都沒有了,一切都完了。燒了,毀了,搶了,什麽都沒有了!坐在這裏,只是絕望的在等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