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2/4頁)

七年的時間像一根勒的緊緊的細繩,彼此被勒的鮮血淋漓,骨肉相連。現在這根繩斷了,可是傷痕還在——永遠都去不掉。就算是傷痕,那也是身體的一部分,比別處的肌膚更加分明,更加顯眼,所以更加難忘。

旁邊的交警見她氣色蒼白,心神渙散,神情不大對勁,連聲問了幾聲“小姐,小姐,你怎麽了?不要緊吧?”她也木木的沒有回答,仿佛沒聽到似的。站在一邊的人看著被擡上救護車的車主,搖頭沉聲道:“可能受了驚嚇,都撞成什麽樣了,不死也得殘廢。”那個交警見她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讓另外一人開她的車,安排她坐警車回警署去了。

本來就心力憔悴,再被逼著重新回憶了一遍前不久才發生的血腥殘忍的畫面,她簡直快要瘋魔了。姓名,民族,年齡,職業,已婚還是未婚?她頓了半晌,輕聲回答已婚——臥室的桌子上尚且擺著離婚協議書,這樣的回答何其殘忍。終於,對面的警察站起來說:“今天的筆錄就到這裏。趙小姐,謝謝你的配合。”她踉蹌的站起來,身形有些不穩。

旁邊一個年輕的姑娘一手扶住了她,她呆呆的也沒有說謝謝。那姑娘扶她到外面的沙發上休息,她閉著眼睛昏昏欲倒,精神很差。另外幾個人輕聲商量:“還是讓她親戚朋友過來接她回去吧。血淋淋的車禍,誰看了都受不了,更不用說開車了。”成微的電話當然打不通,打給林晴川,她卻在外地。最後是陳喬其火速趕過來,連聲問:“出什麽事了?”趙蕭君虛弱的說:“沒事,出了一起車禍,讓我過來做一做筆錄。”待他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臉色大變,猶有余悸的說:“幸好,幸好,幸好你什麽事都沒有。”仿佛劫後余生的是他,其實相當於也是他。

扶她起來,立刻注意到,問:“撞到腳了嗎?還能走嗎?”見她一瘸一拐的,手移到她背部,就要打橫抱她起來。趙蕭君下意識的跳開一步,說:“沒關系。”氣若遊絲,疲憊不堪。陳喬其無奈,只好半提著她下了長長的台階,替她系好安全帶,車子波紋不動的開出去。他本來要先送她去醫院的,趙蕭君歪著頭,有氣無力的說:“不了,先送我回去吧。”陳喬其有些奇怪,她今天特別疲倦,那種倦意仿佛從骨子裏透出來,是如此的陌生惶恐——因為此刻的她離他像隔了整整一光年。單單目擊一場車禍,還不至於讓她這樣。

停好車,什麽都不說,幹脆抱她下車。脊背挺直,腳步沉穩。從她包裏掏出鑰匙開了門,趙蕭君掙紮著要下來。他踢開臥室的門,隨便扯了扯被單,頭也不回的就要離開——他怎麽可能受的了這個地方!趙蕭君衣服也不脫,直接躺在床上,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也沒有出聲。她是如此的疲累,只想好好的睡一覺,但願醒過來後便發覺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不過是南柯一夢。不管怎麽樣,就算老天明天要塌下來,也請讓她先用力的睡一覺再說。

陳喬其一腳踩到地上飛散的紙張,看了眼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的她,然後彎腰一張一張拾了起來,重新放到桌上。離開前隨意瞄了一眼,然後帶上房門出去了。剛要走出客廳,仿佛瞬間醒悟過來似的,推開門一腳沖了進來。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吃驚的瞪著已經不醒人事的趙蕭君。他到現在才明白她今天為什麽失魂落魄,心神俱碎,是因為這個嗎?

不由自主坐在她床邊,拂開她頰邊掉落的長發。睡夢中眉頭依然緊皺,意識不清,可是睡的又極其不安穩,分不清究竟什麽是夢,什麽不是夢。很痛嗎?陳喬其嫉妒的想,有一只手沉重的打了他一下——是他自己的心魔。他坐在那裏,許久沒有出聲,無聲的嘆了口氣,看著天邊的白雲,忽然悲從中來。慢慢的將離婚協議書擺在她床頭,帶上門悄悄的走了。以前一直夢想的事,咬牙切齒,痛入心扉,朝思暮想的事,現在成真了,卻全然沒有欣喜之感。縱然有那麽一點希望,看著這個樣子的蕭君,也覺得悲慘淒涼之至。

他迎著半下午的陽光走出來,青藍的天邊堆著薄幕似的雲,輕飄飄的。時間還早,已經有些涼意了,紅紅的滑下來,烘烘的照在頭頂上。很有些淒淒然的想起一句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頓了頓,然後轉道去接安安。

路上安安仰起小臉問:“陳叔叔,爸爸說要走了,又出差去了嗎?”陳喬其問他:“那他是怎麽說的?”安安撇著頭看他,說:“爸爸說要走了,讓安安要聽媽媽的話。那爸爸什麽時候回來?”陳喬其回答不上來。過了許久才悠悠的說:“那安安聽不聽媽媽的話?”安安點頭,大聲說:“安安一直聽媽媽的話。”陳喬其又忐忑不安的接了一句:“那安安願不願意聽我的話?”安安稍稍想了一下,立即說:“安安除了爸爸媽媽,也聽陳叔叔的話。”喬其沒有說話,半晌才說:“安安真是聰明。”眼睛盯著前方,認真的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