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半面檀郎(第2/3頁)

走到定權面前,止住腳步,又道:“又譬如本朝制度,太祖所創,東朝宮臣,上有詹府,下轄兩坊一局,員屬皆由朝臣兼領,職事相通。聖慮長遠,所為者,無非系宮臣朝臣為一體,不至使東宮班貳另成體系。陛下明知吏書大人為帝師門生,又有交遊之嫌於舊貴,何以竟使吏書為詹府領袖長達四載,至今方予解散拆除,而使昌平晚輩小子,始有機緣侍奉青宮,這其間的深意,也是臣輾轉反側,揣摩不得的。”

定權依舊搖頭咬牙笑道:“主簿這話還是不近情理——果如主簿前言,或者在主簿眼中,孤竟然愚頑至斯,不察陛下聖意而甘為逐兔走狗?”

他迄今不肯松口多吐一字,許昌平只得嘆氣:“如今情勢,將軍在外,殿下留京,陛下欲以殿下束將軍;而將軍欲以殿下抗陛下,殿下身處其間,極力斡旋之余又要謀劃自保,風波險惡,行路艱難,可想而知。李獄之後的禍事固為遠慮,如劍懸頂,波及未來。而李氏齊藩之禍卻屬近憂,如劍指喉,危及眼下。殿下先謀保全,再圖將來,策劃英明,見識長遠,豈是臣能夠全然領略的?”

定權冷笑道:“主簿過謙。只是若依主簿所說,這局中人今後又當如何自處?”

許昌平道:“如今六部,吏刑多親殿下,樞部則控於陛下,工部不足論道,禮戶事不關己,搖擺無定。鈞衡之位絕不可如陛下之願懸而廢,中書令若成虛位,則三省皆不免成空中樓閣,陛下直掌部中大政庶政,冢宰為六卿之首,首當其沖的便正是張尚書,陛下屆時豈能容他,他一旦摧折,則殿下斷臂矣。鈞衡之位亦絕不可如殿下之願舉而存,便是一時得由張尚書領銜,未來未必不成李柏舟第二。”

定權點點頭,問道:“哦?那麽主簿的見解,卻是怎樣最合適?”

許昌平一笑道:“這等國家大事,便非臣一芝員芥吏所能置喙的了。或者殿下費心調停,即不能做到有益於陛下又有益於殿下,或能做到無害於陛下亦無害於殿下,於陛下處免生許多枝節不說,則李氏一事,說句市井銅臭之言,到底得利多些的還是殿下。”

見定權畢竟沉吟不語,又道:“陛下日前之舉,在殿下看來,固有藏弓之嫌。只是陛下聖心,卻也需要殿□察。陛下平素最忌的,便是殿下在朝結黨,李氏一獄,不論殿下有多少苦衷,無論陛下事先察與不察,羅織之嚴密,手段之淩厲,凡舉君父尚在,臣子便為此狀,為人君者怎能不心驚?

朝事紛爭,誰能擔保日後再無類似□?長此以來,父子間芥蒂難免愈演愈深,初為疥蘚,終成瘡癰,以至於腹心。此次重整詹府之事,一為誡殿下,一為告世人,這且休論。只是殿下日後對陛下和臣下當有的態度,還請殿下深思。

臣進奉殿下八字,不膠不離,不黏不脫,這是殿下禦臣下當有的態度。

溫柔和順,盡善盡美,這是殿下事陛下當有的態度。”

見定權沉了臉,又冷笑一聲道:“臣知殿下心內不豫,以臣易地臣亦不豫,但請殿下聽臣把話講完。陛下為父,則殿下子逆父為不孝;陛下為君,則殿下臣逆君為不忠。若是殿下最後得承大統,萬裏同風,史筆捏在殿下手中,這終究不過一件小事。但如今江山仍是陛下的,殿下就不怕一個不忠不孝的罪名扣下來,辱身生前不說,百世之後,誰人還能得當日之情,誰還會知殿下亦有委曲,知天心亦有不明?

定權微微搖頭,自嘲一笑道:“今上聖明。”

許昌平看在眼中,道:“陛下信否,決於陛下。殿下為否,決於殿下。臣說的本就不是一事。殿下努力至此,其中艱難辛苦,臣不敢思且不忍思,若因為這點面子上的事情給了他人口實,則臣深為殿下不直。”

定權點頭道:“主簿還有什麽話,不妨全都說出來。”

許昌平沉默許久,突然額手行大禮道:“臣再有話說,便是族滅之語——終有一日,虜禍既平,大司馬功到奇偉,即為罪名。天地雖廣闊,何處可避秦?國舅若不保,殿下又何以自安?這一條,想必殿下心知腹明,陛下亦洞若觀火。殿下所能用的時間,不過是這三四年而已。長州去國甚遠,京師又為上直京軍兩衙共三十六衛拱璧,未雨綢繆之事,只怕殿下也要開始顧慮了。”

定權陰郁的望著眼前之人,心中驚悸之極,言語反到平靜:“今日之語,孤並未聽到。只是主簿就真相信今日之語,孤此處人亦未聽到?”

許昌平道:“這正是臣接下來要說的。臣深知六部地方,皆有殿下舊臣。只是殿下今後必當如鄰淵履冰,不可輕信半人。凡事務須詳察細訪,躬親思量,便是臣今日這番話,也請殿下仔細忖度,然後決定去存。這西苑雖無亭榭,卻要有池壕——勿放風雨入,勿放波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