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所剩沾衣(第2/3頁)

許昌平接過信函,只見封上沒有半個文字,函中亦只有一行字:“高樹多悲風。”稍一思忖,提筆在下亦提了五字,對信史道:“煩請轉呈殿下。”信使返回呈上回函,定權展開看了,卻是一句:“飛飛摩蒼天。”不由笑了一下,將那張紙團了,順手扔進了書篋中。朝廷院中望去,明媚的春日午後,晴絲裊裊,兩個同樣玲瓏剔透的人,在這一刻仿佛都看見了彼此面上的笑容。

季春之末,禮部以今春少雨,奏請皇帝行雩祭之禮。皇帝以國朝年來用兵,全仗農桑根本,不敢怠慢,於三月二十七日始,下令群臣致齋三日,其間命太常卿傅光時省牲,又親自填寫祝版,告廟行禮。至正祭當日,禦常服步行至大次,更換祭服,親行祭祀。回返後仍需再至太廟參拜致辭,至此方為禮成。國朝制度,太子雖無需陪同皇帝同祀,卻需留宮守居,以親王戎服侍從,齋戒如皇帝百官。是以定權自二十六日便攜齊王趙王宿在了宮內,沐浴齋戒。直到三十一日皇帝從太廟還宮,前去問安侍餐,順帶聆聽皇帝各種沒完沒了的教訓,直到皇帝睡下了,這才和二王出宮。三人也皆是累到精疲力竭,餓得頭暈眼花,也懶得再虛以逶蛇,在宮門口互相作別,便各自上馬,打道還府。

周午早已攜了人在西苑宮門迎候。定權順手將馬鞭扔給他,進了中廷,先有數人上來幫他換了衣服,又奉上飲食。定權餓得狠了,此刻反倒吃不下去,勉強吃了幾口魚羹,便想歇宿。周午見他起身,連忙跟了上去,定權皺眉道:“我乏得很了,有事明日再說。”周午望了望周遭人等,面上作難,支吾不肯言語。定權雖則心中煩郁,倒也無法,只好帶著他進了暖閣,沒好聲氣問道:“究竟何事?”周午從懷內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奉與定權,定權接過一瞧,登時變了面色,這才回想起今晚隨行宮人中不見那人身影,作色問道:“可查過了,是真是假?”周午答道:“具已查過,她家人確實拿了齊王府的薪養。”定權呆了片刻,忽而舉手將那信紙摔到周午面上,厲聲問道:“這東西是從哪裏來的?”周午見他發作,只得垂首小心應道:“殿下入宮當日,蔻珠便領了牙牌,易服出宮,這信不知是誰投在臣門內的。臣不敢等閑對付,忙派人跟蹤,隨她直到家門,見有人乘車登門,進屋片刻,便驅車折返。臣的人一路跟尋,見那人下車入了齊王府的後門。臣這才敢拿了蔻珠詢問,如今她皆已認承,自宮中時便為齊王收買,直至隨殿下婚禮入西苑,為其耳目之用。”定權面色雪白,半晌才問道:“她的牙牌是何人發放的?”周午略一遲疑,還是照實答道:“殿下素來有寵於她,何人不知此事?自有上下人等趨奉。她但凡差個人去領,不拘什麽事體,總也少有不與的時候。”見定權咬牙不語,又勸道:“殿下休要生氣,臣早便說過,婢作夫人,乃是禍事。殿下這幾年疏遠良娣孺子,又無子嗣之出,臣憂心不已。而今索幸天生有眼,不使卑鄙之人再惑聖主便是了。”定權勃然大怒道:“什麽叫做天生有眼?陰私揭密的事情都做出來了,這西苑教你管成了什麽樣子?我不要生氣?我的人你想拿便拿,我還有什麽膽子敢跟你生氣?”周午忙叩頭謝罪道:“臣確有失察之罪,任憑殿下處置,但臣一片深心,還請殿□察。”定權喘了口氣,又問道:“人現在何處?”周午答道:“關在了後苑,等著殿下發落。”定權想了想,揮手道:“先關著吧,孤乏了,要去歇息了。”看見那張信仍躺在地上,怒火復起,道:“收好了它,這西苑便翻過了天來,也要徹查,就從孤身邊的人查起。”說罷徑自走到榻上躺了,周午只好答應著退了出去。

阿寶等服侍在側,為他脫靴濯足,定權一腳蹬翻了銅盆,喝道:“滾下去!”阿寶雖嚇了一跳,亦知他是為蔻珠之事煩惱,便也不聲響,示意余人先行,自己靜悄悄收拾好了方從閣中退出。定權半夜無眠,心中焦灼,輾轉難安,雞鳴時分總算朦朧睡去,又是雜夢纏綿。次日被窗外雨聲驚醒,起身方知已經睡到了午後。

周午將蔻珠帶入暖閣之時,她仍穿著出宮時穿著的內侍衣裳,鬢發也有些淩亂,面上微帶淒色,卻少懼色。定權手托金盞站立在窗前,背對著一天風雨,見蔻珠要行禮,舉手吩咐:“不必了,你擡起頭來。”見她依言舉首,平靜問道:“都是真的?”蔻珠點了點頭,輕聲答道:“是。”定權素來脾氣欠佳,此刻聽了這話,卻並沒有要生氣的樣子,只是向前走了兩步,揚手將那盞中涼水潑在了蔻珠臉上,淡淡道:“賤人。”他臉上神情,半似鄙夷半似失望,蔻珠心中不覺大慟,沉聲道:“妾服侍殿下四載,腆顏薦枕亦近二載,深感殿下之恩,自問並不曾做出過辜負殿下的事情。”定權輕輕一笑,道:“這皆是嬰兒說夢之語,拿來騙騙我,也是好的。我待你不過平平,也不曾加恩於你的家人,你既食人薪俸,自當忠人之事,我不怪你。”蔻珠傷心搖頭,卻不再答話。擦了一把臉上茶水,走上前去,伸手溫柔幫他理了理睡起時蓬亂的鬢發,就勢慢慢回過手來,加於額上,跪倒叩首道:“妾今日之罪,咎由自取,任憑殿下處置。”定權站立了半晌,方開言道:“你回家去罷,你在宮內的一應事物,也都由你帶去。將來成家立業,有一刻半刻還記得今日的話,便不算對我不起了。”說罷拂袖進了內室。蔻珠目送他身影遠去,低低說了一句:“殿下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