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千峰翠色(第2/3頁)

阿寶被他看得久了,微覺羞惱,偏過了頭去。定權這才回過神來,笑道:“你別多心,我是看——這身衣裳你穿著並不好看,倒還不如你從前那麽打扮。”阿寶點頭道:“妾知道,婢作夫人,總是刻鵠不成。”定權搖頭笑道:“倒也不是這麽說話。你太瘦了,穿抹胸簡直是自暴其短。”

適逢宮人捧茶奉上,定權便也不接著取笑,持盞飲了一口,正色問道:“可還住的習慣?”阿寶答道:“是。”定權道:“還缺些什麽,叫人去給你送過來。”阿寶道:“並不缺什麽。”定權四下環顧,放下茶盞,笑道:“還少幾部書吧,還有筆墨紙硯。你喜歡念什麽書,說給孤聽聽?”阿寶不由面色一滯,亦不答話。定權笑道:“是小玉落節,還是紅拂夜奔?”轉口又道:“哦,孤忘了你詩禮人家,哪有給閨閣千金看這些東西的道理?”阿寶愈發覺得難堪,咬緊了牙關只是一語不發。定權倒也並不以為咎,施施然站起身來,朝阿寶欺近兩步,伸手便朝她胸口探去。

阿寶大吃一驚,方欲回避,左手卻已叫定權緊緊鉗制住了,她從不知道他的氣力是如此之大,未及掙紮,他的右手已經貼上了她左胸,還是涼的,卻因為天熱,也有了些溫度,就仿似一塊已經被稍稍捂暖的玉。定權只是覺得掌下覆著的那顆心突突跳的飛快,放下手來,任阿寶掙脫,笑道:“人心這東西,奇怪得很罷。雖是你自己的,卻也猜不透,堪不破,握不住。世人皆說人心難測,其實也不然。我總是奇怪,你小小年紀,縱有潑天的本事,說謊的時候,手不冷嗎?心不跳嗎?脊背上不會出汗嗎?阿寶,你的心為何跳得這般快呢?”這是他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呼喊她的名字,她卻無言可對,只是連自己都覺得心動得異常,仿佛要頂破了腔子跳出來一般,試著悄悄舒了兩口氣,卻毫無作用,終是忍不住用右手捂住了心口。定權見她動作,笑道:“這就是了,好好管管它罷,能夠管住了,你也便不是人了。”他的指甲堪堪的劃過幾面,停在了燭台面前,帶出了一聲仿似低嘆的聲音:“是佛。”

他終是擡起了頭,問道:“你沒有什麽話要問我嗎?”阿寶道:“沒有。”定權點頭道:“你是真的聰明。”接著道:“宗正寺今日已為你造好了玉冊,天下皆知你已是當朝太子的側妃,食六品孺人俸祿,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至於冊封禮,我以為你當下身體不好,可以免去。但女孩子家的心事我也不大清楚,所以若你執意要舉行,我也並不阻攔。”她無言以對,終知道連日來的憂懼成真。他則審視她,評估她,以他一向的自滿一廂情願的下了結論:“不管你是什麽人,能夠嫁給我,總也是談不上一個委屈的,日後便安生過日子吧。”阿寶聽了這話,終是忍不住道:“殿下……”定權打斷她道:“成事不說,遂事不諫。過去的事情,孤不想問了。只是你畢竟還年少,耐住性子好生想想今後打算,總是不錯的。”

他說著這話,擡眼已瞥見了架上擺的那只凈水瓶,遂伸手取了下來,擺在案上,講解道:“這是前朝越窯的秘色瓷,都說越瓷不及本朝耀瓷,但此物還是極難得的。”這話卻並不假,那瓷瓶釉色溫潤,似青非青,瓷胎薄得與紙相似,背後映著燭火,竟真似玉暖生煙一般。阿寶點頭附和道:“是。”定權道:“你說說看。”阿寶微微一哂道:“這是文獻中俱已說盡了的。千峰翠色,雨過天青,澄瑩如玉,素潔似冰。”定權道:“不錯,後面的都說對了,只是頭一句。”他提起了那只凈瓶,輕輕撒手,阿寶未及驚呼,那數百年前的珍瓷已經坪然落地,如碎冰,如敲玉,如擊磬,連粉身碎骨之聲,都是悅耳至極。

定權笑望著地上碎瓷,道:“這才叫做千峰翠色。”仿似忽然想起一事道:“對了,你的名字造冊可不好聽。我給你新起了個名字,叫做瑟瑟——顧瑟瑟。”他拉過阿寶的左手,伸出食指,指甲如刀筆勒石一般,在她掌心中刻出了一個“瑟”字,湊過臉去,低語道:“你可知道這個字是什麽意思嗎?”他的氣息吹到阿寶的耳畔,阿寶在他手中經不住顫抖了一下。

他亦覺察到了,一笑放手。地下瓷片本薄,經他踐踏,愈發零碎。阿寶望著那碎瓷發呆之時,定權早已經去遠了。

阿寶慢慢蹲下身來,欲拾撿那瓷片,一旁的宮人早已叫道:“顧娘子快放手,奴婢來吧。”阿寶已知她名叫夕香,遂笑道:“不妨事的。”夕香卻急了,忙摻了她起來,又斥責另一宮人道:“還不快把此處收拾好了。”回首對阿寶笑道:“顧娘子且到那邊坐坐罷。”阿寶轉念,已知她是怕自己用這碎瓷自戕,遂一哂便隨著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