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咫尺

在發覺喜歡一個人之後,此前和他有關的時光片段便漸漸清晰起來,在腦海中交錯出現。

學校翻修的禮堂在新年前夕投入使用,於是元旦晚會舉辦地點從室外改為室內,門票供不應求。晚會當天舞蹈團表演的節目是中國古典舞《踏歌》。莫靖言高中時的舞蹈老師曾受過《踏歌》創作者的指導,當初為她編排的《踏莎行》在神韻間與《踏歌》有三分相似,因此她跳起來更加形神合一,行雲流水,團裏便指認她擔任領舞之一。

莫靖言因此拿到了兩張所謂的“家屬票”,回到寢室她沒有聲張,而是想著如何邀請邵聲來看自己的演出。想來認識兩年多,他即將畢業,卻從沒看過自己正式登台。她很希望邵聲能看到聚光燈下的自己,看到她最美好的姿態。

如果現在還有夜晚的攀巖訓練就好了,便可以看似若無其事隨口問一句:“你們倆要去看元旦晚會嗎?我正好有兩張票。”想到這兒,莫靖言有些氣餒。自天氣轉冷,訓練取消之後,她和邵聲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除去堂兄回國時的聚餐,便只有在校園裏的偶遇了。

莫靖言鼓起勇氣,在BBS上給方拓發了一封信,問他要不要來看晚會;隨即又發了一封給邵聲,寫了同樣的內容,只是多加了一句:“我也叫了方拓”。短短兩行字,她反復修改數次,斟酌措辭,盡量讓自己的邀請看起來不顯得唐突刻意。即使如此,發送前她的心還是提到了嗓子眼,好像所有心事就此昭然若揭。她忐忑地等著回復,又給二人追加了一封信:“一票難求,就不要向別人炫耀是從我這兒拿到的了。”

方拓很快發來回信,連著寫了幾個“好呀好呀”,又說,“師父在實驗室要很晚才回來,讓我先幫他拿票。”

隔了兩日,邵聲回信說:“票已收到,多謝。”簡短平淡,和印象中戲謔促狹的他截然不同。

莫靖言略有失落,回復道:“舉手之勞,就當是感謝你平時指點我練習。”

演出當日,台上長袖翻飛,步履翩躚。莫靖言站在焦點位置,甩袖回眸,一顰一笑之間,心中都在想,台下那麽多雙凝視的眼睛,邵聲是否身在其中。歌詞唱道:“相親相戀,浴月弄影。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莫作曇花一現。”喜悅和期盼自心底滿溢,她身形婀娜,心底絲絲縷縷柔情都縈繞在纏綿的水袖上。

一曲既罷,莫靖言換下演出服,忍不住到觀眾大廳裏去尋邵聲和方拓。她記得自己拿到的票是在觀眾席邊緣,於是貼著邊緣的過道一路走過去。到了指定的座位附近,只見方拓正聚精會神地聽著台上的相聲,不時捧腹大笑。他身邊的座位空蕩蕩的,堆滿了旁邊觀眾的大衣。

莫靖言輕輕拍了拍方拓的肩膀,他訝然回頭,隨即又笑逐顏開:“謝謝莫莫姐的票,你們跳得真好看。”說著他將身邊的座位清理幹凈,“不用再跳了吧,坐下來一起看呀!”

邵聲沒有來,這個事實讓她心中沮喪,莫靖言不發一語,只聽方拓還在小聲評論道:“剛剛台上的女生們都很漂亮啊,不過離得太遠啦,我沒看出哪一個是莫莫姐呢……我猜肯定是總在前面領舞的那兩個之一。”

莫靖言點了點頭。

方拓又說:“哎呀,明明是古典服裝,為什麽看起來有些像藏族舞啊?”

“律動上是有些借鑒。”莫靖言懨懨地解釋道,略一遲疑,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一個人來的麽?”

“是啊。傍晚師父說,他們幾個研究生同學約好了一起去吃火鍋。哦,他還說你演出一定會成功,就不用預祝了。”

莫靖言既失落又委屈,輕輕“哼”了一聲。

方拓看她不快,笑嘻嘻湊過來:“我知道,我是沾了師父的光。其實,你本來是想請他來的吧?”

心事被看穿,她又羞又氣,撅嘴瞥了方拓一眼:“小破孩,問那麽多幹嗎?”

“多明顯啊。”方拓依然促狹地笑,“本來,一定是莫莫姐想要感謝師父的耐心教導,我就是搭了個順風車麽。”

莫靖言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應對,於是拿胳膊肘推了推他:“別那麽多話,安靜點看演出。”

她想,今天這曲目還真符合心境,讓人一下就想到那首《竹枝詞》——“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她原本滿心希冀,認為邵聲一直以來對自己也頗有好感,至少也把自己當作關系親近的朋友;而他今天忽然爽約,讓莫靖言不禁懷疑自己和他的關系,是真的“非比尋常”,還是僅僅是自己的臆想?

元旦過後便進入了繁忙的考試周,這期間莫靖言只見過邵聲兩次。一次是在食堂,她進門的時候邵聲恰好將托盤交到清理台,看見她笑了笑說:“來吃飯啊。”之後便推門而出。第二次是在教學樓,邵聲作為助教在樓上的教室監考,兩人在樓梯口遇到,莫靖言正和班上同學一邊走一邊抱怨考試題太偏,此前熬夜復習都沒抓住重點。她看見了走在前面的邵聲,故意沒有打招呼,只是略微提高了音量,暗自希望他能回過頭,挑眉一笑,然後揶揄自己兩句。他果真回頭了,只是笑著點了點頭,便若無其事地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