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三(第2/12頁)

原來他知道。知道她想把世人對《鳳凰飛天》的關註引到自己身上,知道她想用自己的性命結束這持續近百年的殺戮,知道她希望他能從此過上平靜的生活。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她聲音顫抖,“我是罪人。妳說的對,我是罪人。我殺了太多人,我知道的……可我已經回不去了。所以,如果能用我的命來換妳的命……”

烏黑的發髻上壹枚銀簪若隱若現,那是十六歲生辰那年他送給她的,原來她壹直戴在身上。他覺得恍惚,似乎壹低頭,還能看到當時的她是怎樣歡喜羞澀,而自己又是怎樣的手足無措。

他說:“那些不是妳的錯。鳳凰兒,答應我,忘掉這幾年,只記得最開始……最開始的自己。好好活著,不是為了我,是為了妳自己,好好地活著……”

他慢慢閉上眼睛,再也聽不見她的痛哭和吶喊。雅丹地貌的魔鬼城裏,放眼望去天地壹片荒蕪,而她緊緊擁抱著他的屍身,像是洪荒覆滅前,世間最後壹對伴侶。

宜熙看著熒幕上自己放大的側臉,頗受感觸。她想起以前看過壹種說法:“愛情也是強加在女人身上的壹種宗教。”因為大環境不斷渲染女人是怎樣的感情用事,怎樣傾盡全力去追逐愛情,導致最後連她們自己也這麽認為。可事實上,男人為了愛情犯傻的也不少,而女人裏也有許多專註事業,將感情擺在之後的。

宜熙當時看到這種說法,覺得它有壹定的道理,但也沒想太多。不過她沒料到,姜炳棋導演作為壹個男人,居然是這種看法的推崇者。

所以他在電影裏,設計金鳳對丈夫孫世清動了真心,困住她的不僅是家族禮教,還有她對孫世清的感情。然而在姜炳棋看來,無論是愛情還是別的,都不該成為女性追求自我和更好人生的障礙。

所以不但孫世清死了,連林燕堂都必須死,他用自己的生命作代價,教會金鳳應該怎樣面對自己的人生。

電影的最後,是金鳳獨自壹人回到了縣城,孫家已經敗落,房屋傾塌、無人問津,那個苦命的孫少夫人也被徹底遺忘。她站在深夜的宅邸中,默默點燃了《鳳凰飛天》的劍譜,回憶為了得到它,到底死了多少人,自己又付出了些什麽。

做完這些,她轉身離開,身後是跳躍的火光,她知道那禍根已經化為灰燼。舉目四望,這裏曾是她揮之不去的噩夢,如今也只剩下斷壁殘垣,那些被困於此、無法離去的日子,久遠得像在前世。

宜熙擡起頭,望著天邊皎皎新月,仿佛想起什麽往事。兩秒之後,她牽動唇角,很輕很淡、如釋重負地笑了。

天地這樣大,終於再沒有什麽能困住她。

背景音樂響起,片尾字幕開始播放,播放廳內的燈也亮了起來。沒有人說話,宜熙渾身僵硬地坐在原地,緊張得甚至不敢看黎成朗,直到——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

她猛地轉過頭,大家都在拍手,臉上是觀看了壹部佳作後的意猶未盡。被請來的幸運粉絲裏有人在哭,但影評人和更多人都是若有所思,仿佛還在思考電影裏探討的問題。

宜熙看到壹位五十來歲的男人朝她走來,她認識那張臉,他就是那位名聲赫赫的影評人戴長治。宜熙有種學生見老師的忐忑感,主動朝他伸出手,“戴老師,您好。”

戴長治握住她的手,他用的力氣很大,似乎要以此克制心中的激動。四目相對,他嚴肅地看她許久,終於沈聲道:“宜小姐,我要收回之前的話。妳是個非常優秀的演員,有著不輸給任何人的巨大潛力。我很抱歉質疑了妳。”

作為年末最受矚目的大片,媒體對《鳳凰飛天》的品質可謂相當關心,那些看過片子的人,無論專業還是不專業,他們的評價都被找了出來。

其實內部試映會壹結束,就有各種影評出來,但因為中國的專業影評含水量太大,百分之八十都是公關稿,所以基本沒人會去相信這些。不過這次有些例外,因為之前對宜熙惡語相向的戴長治,不僅對《鳳凰飛天》給出了好評,還盛贊宜熙在裏面的表現,說她“在設定上是整部電影的核心,而她的表演也擔得起這個身份,當之無愧的靈魂人物”!

“……所以,妳就這麽洗刷恥辱了?”夏心童喝了口咖啡,興致勃勃地看著她。

宜熙想起那天,還覺得心情激蕩,她實在沒料到,戴長治居然會主動過來跟她講那番話,這比她預計的最好的情況還要好,“可以這麽說。他還承認了,之前確實是因為壹些特殊原因,才對我格外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