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梳妝台(第2/9頁)
那小僮一直站在張龍背後,小臉糊得像個花貓。眼淚總算止住,悲戚之情不減,好幾次又有抽噎的勢頭,還有一次鼻涕流將下來,哧溜一聲又吸了回去。
展昭看著既覺心酸,又感好笑。
送走張龍,展昭沒了睡意,在室內踱了一回,心下有了計較,穿上藍衫抓起桌上巨闕,悄無聲息自府中後院躍了出去,直奔東四道。
東四道其實勉強算是一條街鋪,只是位置既偏離主街又遠,白日裏生意尚且寥寥,更遑論夜間了。兩邊商鋪,這兩年搬走了不少,剩下些許幾家更不成氣候,不到晚間便已關門落鎖,到了夜半更加靜得駭人。
展昭便在青石板鋪就的道上來回走了幾遭。張龍說得沒錯,的確沒什麽異樣之處。
若我是那書生……
展昭放緩腳步,蹙眉細細思量:若我是那書生,溫書困倦,來這東四道信步閑走……有什麽人會出現?偷?賊?搶?盜?
不對,他輕輕搖頭,一個身無長物財帛寡薄的書生而已,賊盜哪會對他生出興趣?
百般思量不得解,展昭搖頭苦笑,便欲回返。
走了沒兩步,忽地停下。
左首邊,似乎有什麽異樣。
展昭緩緩轉至左側。
方才看時,左側只是普通的商鋪,黑魆魆的大門緊閉,普通的破落衰頹。
現下,卻不見有商鋪,突兀現出一條幽長的深巷,薄霧繚繞,巷子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往這邊來。
展昭下意識握緊手中巨闕,凝神細看。
一頂雙人擡的輕乘小轎,穿過那些浮沉的乳色霧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展昭面前。
擡轎的兩人,一身下仆裝扮,兩人一般的目光呆滯、木然僵直,若非說二人有什麽不同,那就是右首邊那人年紀稍輕些,站立時背脊駝得厲害。
轎簾輕掀,下來一位年輕的女子。
那女子著一身白色羅裙,挽鳳髻,兩鬢的發松松散落,閑閑綰三兩絹花,冰肌玉膚,細潤如脂,鉛丹其面,點染曲眉,端的是芳馨滿體,瑰姿艷逸。
饒是展昭定力如斯,也不覺心蕩神移,堪嘆世間竟有如此美色。
“公子,”那女子低眉斂額,吐氣如蘭,“小女子歆慕公子豐神俊朗,暗自心折,不知能否邀公子移步一敘?”
這樣的良辰,這樣的美人,若擱了你,魂魄早飛了九天去,骨頭酥麻軟透,除了點頭稱是,眼睛都舍不得移開半分,哪還會問眼前玉人的來歷緣故?
展昭忽地有些明白,那書生究竟去往何處了。
那女子面頰泛紅,眉目流轉之間,叫人不忍拂她之意。
“相請不如偶遇,”展昭微微一笑,“煩請姑娘前頭帶路。”
這巷子遠比看起來的要幽深漫長,愈往裏走便愈是雲靄濃重,陰冷浸衣。那女子棄了軟轎,與展昭並肩而行。
巷子很窄,觸手是濕漉漉的巷壁,壁角是積年的暗綠色苔蘚,周遭很靜,偶爾會聽到滴答的水聲,還有展昭自己的腳步聲。
是的,只有自己的腳步聲。
那女子並那兩個轎夫,走起路來落腳無聲。有幾次,展昭恍惚中覺得,只有自己一人在這條深不見底的巷中行走,不知為何而來,也不知要往何處去。
或者,自己是迷路了,不知道是迷失在哪個幽暗而古舊的夢裏。似乎轉過一個彎,就會有殷勤的店小二拎著茶壺迎上來,招呼一聲:“客官喝茶。”而遠處的繡樓上,憑欄而立的華服女子正用團扇遮了臉,欲語還休的眼波微轉,便醉了樓下癡癡仰望的翩翩少年。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女子停下腳步,向著展昭嫣然一笑:“到了。”
到了?
展昭擡起頭,高處的匾額之上,“天香樓”三個朱漆篆字似真似幻,忽而近在眼前忽而遠在雲端,忽而遒勁有力忽而綿軟無骨。展昭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時,那三個字似乎動了起來,一忽兒分開一忽兒又湊至一處,似在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他記得清楚,開封城中,這許多街道巷陌,並無一家叫作“天香樓”的門面。
展昭覺得漸漸昏沉,頭重得厲害,眼前的顏色也似乎泛著詭異的色澤,有香氣盈於鼻端,那女子的纖纖玉手攀住他的肩,湊至他耳邊低聲道:“公子,你醉啦。”
語音靡軟,吐氣如蘭,展昭低頭,對上如水雙眸。
那眸子,似蘊藏說不出的魔力,牽引他沉溺其中。
周遭漸漸喧囂,輕歌曼舞,絲竹盈空,有人執著牙板,咿咿呀呀不知唱誰的艷詞麗賦,門內傳來呢喃綿軟的女子嬌嗔。忽地哎喲一聲低呼,不知是誰倒翻了酒杯,那酒香慢慢溢開,愈溢愈滿,愈滿愈暖,通體竟是說不出的舒暢。
那女子扶住展昭,悄聲道:“公子,夢蝶扶你進去啦。”
夢蝶,如此綺夢,艷異若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