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2頁)

丁州走到門邊,把“休息”的牌子掛出去,然後閂上門。

門板擋不住回-民街上的喧鬧人聲,還有各色燒烤的煙火氣。

他看向葉流西,聲音比剛才更加蒼老:“你找昌東有事?”

葉流西說:“我聽說,他是戈壁沙漠裏的好手,曾經單人單車穿越羅布泊,又有人叫他‘沙獠’,普通人到了那裏,只有聽天由命的份,但他是能刺透沙漠的一根獠牙。”

丁州聽明白了:“準備進沙漠?想找昌東當向導?”

“是啊。”

“那你知不知道,昌東前兩年出了事,新聞都報了,被網友罵得跟條狗似的。”

葉流西打開帆布包,抽了卷雜志放到桌面上:“如果你要說的是‘黑色山茶’這件事,那我知道。”

丁州的目光落在雜志封面上。

這是份戶外雜志,封面是個網絡熱帖的截圖,丁州看過那個帖子,這兩年在國內最大的戶外網站長期加精置頂。

帖主是個資深戶外玩家,以警示後來者的良苦用心,總結了過去幾年間的重大戶外災難,包括“墨脫徒步失蹤”、“夏特死亡河道”、“喀納斯雪地失聯”,還有就是“沙漠黑色山茶”。

兩年前,有個叫“山茶”的戶外團體,計劃穿越國內四大無人區,首站是羅布泊,搞得聲勢浩大,做了新聞采訪,一路網絡發帖播報,請的向導就是昌東。

出事的那天晚上,其實剛進沙漠,連羅布泊的邊都還沒擦著——“山茶”的官博發了條即時消息,大意是關於晚上的宿營地,領隊和昌東起了爭執,領隊想就地住宿,但昌東堅持多趕兩個小時的路到鵝頭沙坡子附近紮營。

很多玩戶外的網友回復,一邊倒地站昌東。

愛上不回家的熊:昌東是“沙獠”,人家經驗豐富,當然應該聽他的,那些沒經驗的人就別瞎逼逼了。

我是沙特王子:有些驢友,其實長的是驢腦子,只去過沙灘,就以為自己能走沙漠了,當然應該聽昌東的。人家穿越過羅布泊哎,要知道,余純順都沒能走出來。

香菜去死:聽昌東的沒錯,人家的確是專家,在我心裏,他是跟趙子允一樣的沙漠王!

……

當晚,誰也沒想到,突發一場罕見的沙暴,沙丘平地推進,營地遭遇滅頂之災。

除了昌東,一行十八人,全部遇難,而且由於沙丘的流動性太強,一夜之間,可能將遺體和營地推走數裏之遙,遺體的搜尋工作毫無斬獲。

山茶的官博頭像從此變成了黑色,再無更新。

而一旦出了人命,戶外新聞就會向社會熱點的方向發酵,關注的人以幾何級數增長。

事情還沒完,兩天之後,一個自稱了解內情的人發帖爆料,拋出重磅炸-彈。

——山茶羅布泊之行,除了向導,組隊十七人,遇難的是十八個,昌東既然還活著,那麽多出的那一個是誰?

——昌東為什麽要堅持多趕兩小時的路?真的是出於行進的合理安排和紮營的安全考慮嗎?

網友憤怒地發現,多出的那一個是昌東的女朋友孔央,而昌東堅持要趕到鵝頭沙坡子,是因為那一片沙山有許多裸出沙面的沙漠玫瑰石,昌東想在那裏向孔央求婚。

罵聲鋪天蓋地,比沙暴更肆虐,瞬間吞噬了昌東。

……

丁州問葉流西:“知道‘黑色山茶’,你還想請昌東?”

葉流西覺得不沖突:“請他是看中他的能耐,犯了過錯,不至於也同時丟了能耐吧。”

丁州說:“那你跟我來。”

他佝僂著身子,一路嗆咳,帶葉流西進了後台。

後台擁擠而局促,除了耍戲,還用隔板間成了好幾個小房間,丁州在盡頭最小的一間門口處停下,拿鑰匙開了門。

門一開,塵黴味撲面而來,裏頭太黑,什麽都看不到,只有一面小玻璃,反白色的光。

葉流西正想說什麽,丁州拽下燈繩。

暈黃色的光亮下,她看得清楚,那面小玻璃,其實是個玻璃相框,黑色邊沿裏框了張黑白照片,上頭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眉目英挺,眼神絕望。

照片前有香爐,盞內積淺淺香灰,又有兩個小瓷碗,一個裝米,另一個堆滿小包裝的糖果餅幹。

昌東死了?

丁州說:“害死了十八個人,全世界都在罵他,不止罵他,也罵孔央是個賤女人。昌東變賣了所有家產,托人賠給死者家屬之後,過來找我。”

他跟丁州同住,沉默寡言,長時間呆坐在戲台下,周而復始地看丁州耍皮影,盯著那些並無生命的皮影人,聽著古味悠長的唱腔淚流滿面。

三個月後的一天半夜,昌東在自己的房間裏割了腕,血流了滿屋,流出門縫,流進戲台後的走道。

早起的丁州看到晨曦籠住走道裏的一片暗紅色時,還納悶了一下,心想:這是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