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鹽殼地,簡直要開得人靈魂出竅,肥唐甚至都沒法分心去偷瞄葉流西的包。

這時候才體會到修路工人的偉大,天大地大,修路工最大,這他媽能叫路嗎?

一步一顛簸,像車底下有無數高舉的手,鼓噪著把車推得東倒西歪,到後來,身體都麻木了,車沒顛的時候,身子都要痙攣似的往左往右抖,跟遭了電擊似的。

更恐怖的是,不止前後左右,360度的方向都長得一模一樣,徹底沒了方向感,車輪只要稍微偏移那麽一點點,駛十裏下去,絕對失散,之前聽說過,兩輛在這兒並駕的車,就因為起了沙塵暴看不清,一刻鐘的功夫,就誰也找不著誰了——那時還以為是吹牛,心說再原路倒回去不就行了嗎,現在才知道,根本沒有原路。

無招勝有招,這裏沒有曲裏拐彎的岔道,卻困死了那麽多人,真他媽是世界上最大的迷宮。

肥唐手心都出汗了,視線死死咬住遠處昌東的車不放松,開到後來都絕望了,時速連七公裏都不到。

葉流西也被顛得七葷八素,肚子裏翻江倒海,覺得分分鐘都能吐出來,她拍車廂,說:“停停停,你這開的還沒我走的快,讓我緩一會兒,我下去跟車走。”

肥唐很羨慕她,他也有下車跟著走的想法,但不行,人手不夠,他一走,車就沒人開了。

昌東有點舉棋不定。

他的車,算是有一半是為這種地形改裝的,所以走起來不算艱難,這條道其實少有人走,還有另一條路是鹽堿灘,雖然繞遠,但不那麽難走……

走這條是圖近,想斜插-進羅布泊鎮,但沒想到肥唐的車子那麽廢,大概因為是租的,怕壞了賠錢,不敢往死裏造,但這樣一來,他的速度就大大被肥唐牽制了,所以現在到底是繼續,還是去走遠路更合適呢……

他往車外的後視鏡裏看了一眼。

不對,怎麽有個人,在鹽殼地上走?

昌東馬上停車,車門半開,探身往後頭吼:“葉流西!別走鹽殼地!”

四野空曠,聲音吼出去發散,葉流西也聽不大清,擡頭看到他揮手,腳下踩著的鹽殼忽然哢嚓一聲脆裂,她沒提防失了重心,腳往後一滑,邊上一塊薄的鋒利鹽殼,正從她腳踝處劃過。

還沒察覺到痛,血已經湧出來了,葉流西倒噓著氣坐下去。

操!進羅布泊第一道彩,居然是她掛的!她還以為就算要死人,也是肥唐第一昌東第二她負責哀悼。

昌東看見她身子歪,就知道要壞事,下車的時候抓了一厚疊的醫用紗布,快步趕過來。

鹽殼地很難走,有專業徒步者認為,行走難度甚至超過最危險的狼塔C線,一是上下起伏,稍不留神就會扭傷;二是鹽殼晶體雖然堅硬,但數年侵蝕,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突然脆裂讓人踩空;三是鹽殼相當鋒利,而且由於含各種元素,被割傷的話,傷口好得很慢,換句話說,還不如被刀割。

昌東走“遊魚道”過來,那是凸起鹽殼間的窄窄間隙,懂行的人嫌棄說,窄得只能讓魚遊,所以又叫遊魚道。

到了跟前,聽到她痛地噓氣,正摁著紙巾捂傷口,紙巾浸透了,指縫裏都滲出血來,至於地上,斑斑點點,極其狼藉。

昌東迅速蹲下,拿開她的手,把紗布壓到傷口上,問她:“你能走嗎?”

心裏也知道她應該走不了,只是順口一問,這種地,單腳跳都不能。

葉流西摁住傷口,一肚子火不知道往哪撒,氣極反笑:“我還能飛,你要看嗎?”

“那你飛一個。”

不遠處,肥唐停車,葉流西沒能起飛。

昌東蹲下身子,脖子略低,伸手攬住她腰,也不說話,等她自己領會,葉流西猶豫了一下,摟住他脖子,身子一輕,被他抱起來。

他走得小心,盡量加快速度,但還是有血滴下,砸在鹽殼邊緣。

走得遠了,最初留下那一灘血的地方,忽然沸騰似的滋滋翻沸了兩聲。

昌東把葉流西放到車上,拽翻下她的襪子,拿棉球蘸了酒精,幫她清理傷口。

鹽殼劃拉出的傷口不平直,邊緣模糊,又帶泥沙,不清理好的話很麻煩,當然,後面的愈合更棘手。

昌東眉頭皺起,一聲不吭,神色專注。

葉流西打量了一會昌東,覺得他雖然做人混賬,做事倒是認真的,讓他帶隊,該他做到的事情,每次都周到妥帖,從不拖泥帶水。

她喜歡做事認真的男人。

肥唐終於過來了,看到她腳踝處血跡斑斑,說話聲音直打顫:“西姐,你沒事吧?”

其實這顫抖不是因為暈血。

是眩暈,是興奮,是情不能自已。

磨蹭了這麽久才過來,就是為了偷開葉流西的包,裏頭塞很多東西,本子、筆、早已淘汰的破相機,還有個絨制的小包,包身鼓起的形狀幾乎讓他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