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3頁)

那人拔腿就往車邊走。

葉流西半縮在車座上,看昌東跟對方聊上,又看到點煙的小火苗在風裏抖,覺得挺有勁的——有人能險裏過道,有人卻被扒得內褲都不剩,打交道的確是門學問。

不過好像也不是很樂觀,那人怎麽過來了呢?

肥唐也慌了:“西……西姐,這什麽意思啊?東哥把我們賣了?”

時刻想賣人的人,總時刻擔心被人賣。

葉流西也搞不懂,不過“先發制人,後發者制於人”的道理她還是懂的,再說了,不論輸贏,風度很重要,總不能人到了跟前,她還縮在車座裏犯慫吧?

她撳下車窗,抓住車內的防滾杆借力,腰身軟滑,蛇一樣從窗口探出大半個身子,穩穩坐到窗沿,一手扶車頂架,身子微微斜後倚,半長的頭發被風吹得遮迷了眼。

燈光都打住她,半幅天地迷離,一身妖氣。

那人猝不及防,擡頭看她。

葉流西伸手把亂發拂開,問:“怎麽說啊,這到底是談攏了,還是沒談攏啊?”

那人打量了她一回,忽然一轉身,拔腿就往陸風車跑。

昌東眼見他扒著車窗口一通比劃,又接過一本冊子,刷刷翻頁。

再然後,那個管事的人就下來了。

那人四十來歲,個子不高,腦袋滾圓,眼睛狹長,挺一個大啤酒肚,像個長歪了的彌勒。

自我介紹叫灰八,邊上人叫他八爺。

他熟人一樣跟昌東打招呼,笑得熱情,眼角的河川紋裏簡直能遊魚:“你好你好,幸會幸會。”

昌東還沒來得及搭話,灰八已經繞過他了。

有意思,是沖著葉流西去的。

昌東跟過去,聽到灰八一直道歉:“真不好意思,不知道是西姐,走眼了,該打該打。”

一邊說,一邊真的往自己臉上不輕不重打了兩下。

葉流西還坐在車窗沿上,眉頭皺起:“我們見過?”

“沒有,這不就認識了嗎。西姐是趕路嗎?今晚風可大了,要不要去我那坐坐?”

葉流西看向昌東。

昌東點了點頭。

車子彎彎繞繞,最後停在一處雅丹群落中央的大帳篷前頭,帳篷裏拉了個燈泡,戶外的太陽燈發電機供電,所以電力特弱,裏頭有幾個留守的,正圍在一處打撲克,聽到動靜,掀開門簾出來接。

肥唐深一腳淺一腳地跟進來,覺得這一晚像在做夢:他還以為要打起來呢,怎麽轉眼間,就這麽和氣地“來坐坐”了。

身後有人說:“讓一讓。”

他趕緊讓路,看到有人抱著成箱的礦泉水、幹糧進來,還有扛小行李箱的,密碼打不開,商量著用鉗子把鏈扣給絞斷。

估摸著都是搶的,再看帳篷角落裏,堆著鐵鍁、鎬頭、斧頭、錘子,肥唐不敢吭聲,緊隨在昌東和葉流西背後。

灰八拖了幾張氈子過來,在燈泡底下借光,開了啤酒,一人發一瓶,又拆吃的,拿一次性的紙杯灌花生、棗、杏子幹、瓜子,擺得滿滿當當,不過在這種地方,倒不覺得突兀。

灰八話不停:“不好意思,今年開礦,連開兩個都是雞窩礦,實在沒盼頭,手癢了,就想走點外門子,黑燈瞎火的,又看不清……”

葉流西打斷他:“沒見過我,怎麽知道是我呢?”

灰八嘿嘿笑:“這個……怎麽說呢……”

他遞了個相冊過來:“翻,對,再翻,就這。”

昌東在邊上看明白了,上頭是葉流西。

相紙膜裏是彩打的紙,類似照片,葉流西坐在鹽堿灘上,穿白色圓領T-shirt,下擺塞進牛仔褲裏,高到小腿肚的牛皮靴,眼睛看鏡頭,頭上戴了頂藏式的寬沿皮氈帽,旅遊區隨處可見的那種爆款。

像個英氣的西部女牛仔。

背面有簽字筆的拙劣筆跡:西姐。

前後翻看,是不同人的照片,背面都有批注,有寫“巴縣書記他兒子”,有寫“包線老板”。

什麽玩意兒?

葉流西莫名其妙,昌東心裏約略有點數了,他等灰八的下文。

灰八清清嗓子。

“是這樣,我們呢,也就討口飯吃,鉆空歸鉆空子,沒想著要跟國家作對,所以對那些經常在羅布進出的厲害角色,我們也會留意……”

有些人點子硬,惹上了自己反一身臊,有些人專門打點過,交了“朋友”,當然要照顧。

這冊子是私下裏、內部流傳開的,沒那麽多照片,翻拍打印了充數,像《紅樓夢》裏小黃門獻給賈雨村的護官符:有心在碗裏撈飯的,都要認認臉,免得哪天沖撞上了,自討沒趣。

葉流西說:“那關於我,有什麽說法嗎?”

灰八答不上來,這冊子說不上最初來歷,聽說別人有,自己也就收一份,偶爾碰頭做個更新,並不是每一張照片他都知道背後故事。

但有她不是很正常嗎,有幾個女人會那麽大膽子,在被劫的時候,還從車窗裏探出身來,泰然自若問:“到底談攏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