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2/3頁)

往常,昌東並沒這麽警醒,但走線時,神經繃得跟平時不一樣,尤其是睡在不熟悉的地方,身體裏自然有根弦,會對異動生出感知。

他艱難地半睜開眼,看到葉流西正從睡袋裏爬出來。

昌東含糊地問了句:“你幹什麽?”

葉流西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後,低聲說了句:“我去上廁所。”

周圍的打呼聲此起彼伏,人人睡得都香甜,讓昌東幾乎羨慕。

“非去不可嗎?”

葉流西覺得他說的是廢話:“不然我爬起來幹嘛?”

昌東嘆了口氣,揉了揉眼睛,從睡袋裏坐起來。

記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解放初吧,有科考隊進沙漠,一個女隊員晚上說要去上廁所,一走就再沒回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後來有人猜測說,可能是遇上了流沙坑,脫下褲子往那一蹲,就被吸進去了。

大概受這影響,帶線的人有約定俗成的規矩:晚上想出去上廁所,必須兩人同行,尤其是女隊員,不能落單。

葉流西當然不知道這規矩,見他也起來,覺得難以理解:“你起來幹什麽?”

“我陪你去。”

葉流西摁住他肩膀:“不行,我上廁所,你跟去幹嘛。”

簡直開玩笑,他跟去了,她還上得出來嗎。

“我會站遠一點……”

“那也不行,你睡你的覺。”

“那我也想去上廁所行不行?”

“不行,”她手上用力,把他的肩摁壓得生疼,“我先……”

她忽然不說話了,眼睛盯住昌東背後的帳篷,面色不大對。

昌東轉身去看。

那一面的帳篷,外頭起了光,幽綠的熒火顏色,一團一團,在飄,風沙那麽大,都沒能把它們吹散。

帳篷布漸漸打亮,像老式的電影幕布。

一眾或重或濁的呼吸聲裏,葉流西的聲音低得像耳語:“這……這個是什麽,鬼火嗎?”

有鬼火也不稀奇,這玩意兒又名磷火,有死人骨頭的地方,就可能會有,因為人骨中含磷,說穿了是個化學變化——早些年偏遠的農村,幹燥的夏夜裏,時常能見到。

但問題在於,怎麽會都集中在一面帳篷外呢?

葉流西忽然倒吸一口涼氣。

昌東也看到了,空蕩蕩的幕布上,自下而上,出現了一隊駝隊的剪影,斜著一長溜,往帳篷頂的方向走。

也不能說是剪影。

昌東太熟悉了,雖然那些笨重的駱駝都只是黑乎乎的輪廓,但上面騎著的人,卻是皮影人。

從皮子的透光度來看,應該是小黃牛皮,反復水洗、推磨過,平展光滑,後期的熨烙出水一定也做得好,所以和幕布貼合得沒有絲毫空漏和氣縫,工筆重彩,牛皮膠混著礦植物顏料,顏色華麗飽滿。

頭茬和軀幹四肢都是綴縫的,太過靈活,領隊的那個忽然轉頭——如果背後有挑線手,應該是使的翻腕挑線手法——轉頭之後,眼睛像是看著昌東的,眼眶裏的那個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下。

再然後,幕布就全黑了,前後也不過五秒鐘。

昌東僵了不動,腦子裏轟轟作響。

是皮影嗎?是,典型的陜西東路皮影技法,形體較小,重刻工。

不是嗎,也說得通,幕布上沒有若隱若現的線杆影,說明沒人挑線——什麽樣的皮影人能自己動,還向他轉眼珠子?

半晌,聽到葉流西的聲音:“是……是我眼花嗎?你也看到了是嗎?”

昌東低下頭,下巴蹭到她頭發,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挨過來的,當然,也可能是他挨過去的。

恐懼會讓人不自覺地想抱團。

他好一會兒沒說話,半天才呼出濁重的一口氣,接著聽到她的心跳聲,還有他的,都越跳越紊亂:兩個人的反應都滯後,一切消失了,才知道後怕。

他低聲說:“看到了。”

帳篷的掀簾忽然被風吹張了一下,兩個人不約而同往門口看。

為了扛風,帳篷門的材質往往都重,常用厚毛氈子,底下還裹墜重物,但這也架不住有時風太大,會把門角掀開。

靠門睡的一個人不耐煩地哼哼了兩聲,又翻了個身。

昌東問:“你想出去看看嗎?”

——關上門,莫睜眼,被子拉過頭,睡一覺就過去嘞……

葉流西說:“……那等會。”

她從睡袋邊上,把自己的刀給摸出來。

昌東知道她的腳現在不方便借力,半扶半架著她,小心繞過地上橫七豎八的人——這些人大多還睡得香甜,有時候,過於清醒,耳聰目明,也不是什麽好事。

掀開門簾出來。

也許是因為雅丹土台太黑了,反而襯得空地處的夜色有點被稀釋了的白,風聲沒有先前大,昌東拿手電往帳篷周圍照了照,沒有腳印。

葉流西打了個哆嗦,心裏有點發毛,回望那個黑魆魆的大帳篷,忽然覺得那裏才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