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葉流西知道昌東在向那人問話,她沒起身,一來她已經“睡著”了,二來,反正昌東做事她放心。

她在隱約飄進的、或斷或續的聲音裏睡著了。

又做了那個小木屋裏、眼睛吃人的夢,現在她知道這個怪東西叫眼冢了——她見慣不驚,已經敢在這個重復了又重復的夢裏走來走去,想到丁柳,想到昌東,最後想到自己的失憶。

真奇怪,那些影視劇裏,失憶的主人公不是經常能在一些熟悉的場合裏回憶出點什麽的嗎?她的記憶為什麽就這麽冥頑不靈,永遠一潭死水呢?

她走到那堆柴禾邊,低頭看那口豁了牙的缸,頭一次距離這麽近地看,這才發現有一只手指長的小蠍子,正慢慢爬上缸壁。

不禁想到蠍眼的蠍子,怎麽會長那麽大呢?

……

一覺醒來,已經是陽光滿屋,這整個城市都是土黃色,陽光一照,特別刺眼。

葉流西翻身下床,一擡眼,看到肥唐還躺著,這人睡覺躺得板板正正,兩手疊放在肚子上,像遺體告別,又像吸血鬼入定。

葉流西踢床腳:“睜眼,今天看得見嗎?”

醒過來的肥唐努力睜著眼睛:眼前的葉流西,只是一個影子。

他盡量言簡意賅:“比昨天好點了,七成瞎。”

“那起來,我去洗漱,順帶把你捎上。我可沒那閑心思專門伺候你。”

肥唐趕緊爬起來。

葉流西把兩人的洗漱用具都扔在盆裏,一手端了盆,一手牽著肥唐往外走,剛出門口,就看到越野車的後車廂門大開,昌東坐在車沿上,正低頭看昨天的那張牛皮地圖,車裏……

是空的。

葉流西愣了一下:“那個人呢?”

昌東示意對面的空房:“請醫生幫他接過骨,扔進去鎖起來了。”

“為什麽給他接骨?”

昌東指了指自己胳膊處:“斷的地方腫得像個盆,看不下去。”

葉流西恨恨:“那還不是活該?柳兒呢?”

“剛去看過了,還沒醒。”

葉流西心裏一沉。

她記得昌東昨天說過,丁柳這種情況,要麽很快醒,要麽……睡無窮久。

她冷笑:“骨頭接上了也行,反正我能再給他拗斷了。”

說完了,拖著肥唐就走。

昌東目送她到壓水井邊,這井不需要引水,壓杆狠壓幾下就行,出來的水頭清冽——真好,有水就有人,羅布泊之所以是無人區,就是因為大湖幹涸。

過了會,葉流西又牽著肥唐回來,臉上濕漉漉的,昌東說:“別進屋了,有話說。”

他邊說邊讓出一塊地方,葉流西坐過去,指示肥唐蹲墻角:“你,坐那去,曬曬太陽,對你眼睛好。”

曬曬太陽,就跟多喝熱水一樣,安撫病人的標配用語,起不了什麽用,也出不了什麽錯。

肥唐老老實實坐過去,並不知道身邊還有另一個曬太陽的。

鎮山河。

葉流西問:“要說什麽?”

昌東看著她的臉,忍不住問了句:“你洗完了?”

“洗完了啊,”她拿手指蹭蹭臉,伸給他看蹭下的水,“喏,水。”

“不搽點東西?”

“窮,沒有,底子好。”

“用我的嗎?”他手邊剛好擱著洗漱包,順手拿起一小瓶噴霧——他平時也不大用,但因為戈壁沙漠幹燥,每次進來,保濕噴霧和霜還是會備的。

葉流西低頭看,瓶身上寫著“男士爽膚噴霧”。

“男士的,女士能用嗎?”

“能,就是會長胡子。”

葉流西白了他一眼,閉上眼睛,下巴一擡,從側面看,鼻梁到濕潤唇珠到下頜再到頸線,流暢似一筆勾就,提筆時哪一處氣短,都不會這麽精致。

是底子好。

昌東擡手,幫她撳噴了幾下,細細的霧化液滴籠住她全臉,有一些掛在睫梢,瞬間隱了。

肥唐窩在墻角,認命地曬雨露均沾的太陽,覺得自己也沒有噴霧和霜這件事,昌東大概是永遠不會發現了。

葉流西拿手拍臉,又擰開面霜蓋,中指抹出一塊,在臉上點了又點,輕輕拍擦,順帶聽昌東講圖。

“小揚州又叫黃土城,挺形象的,因為這裏的房子多是黃土夯的。最大的市集叫黑石城,又叫西安……”

肥唐咦了一聲,真巧,他也打西安來。

昌東點頭:“沒錯,市集用的名字,都是一些古代就挺有名的城市,然後各有別名,是按照當地房屋常用的建築材料來分的,因為市集相距很遠,各地地理環境都有差別,建材也就不一樣。比如還有紅磚城,胡楊城,規模都不大,換算的話,也就相當於我們的一個小鎮吧。”

“西安據說是地理位置和自然條件都最好,是入關時首選聚居地,背靠的山叫黑石山,我猜應該是黑色玄武巖,說是石頭灰黑,那邊的房屋習慣采石砌就,屋堅墻固,那裏盤踞著羽林衛和方士大族,歷來都是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