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第2/4頁)

再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走了,昌東他們都走了,剩他一個人在黃金礦山的陰濕監牢裏,定期有醫生進來,漫不經心地幫他包紮換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不讓他康復,也不讓他惡化,整個人永遠都被維持在半死不活的狀態。

從看守和醫生偶爾的對答裏,高深察覺,自己不是被遺棄的,而是被掉包了。

他想歸隊。

他耐心等了一段日子,有天晚上,終於覷到空子,踹翻醫生,打暈守衛,逃出了監牢。

然後直奔金爺臉。

他不知道在他昏迷和被囚禁的那段時間,羽林衛早已安排人用鐵水將金池的出口處焊死——他只是想起江斬曾經神奇地出現在金爺洞,覺得那裏興許會有出入的密道。

進了金爺洞,他四下去找,急得滿額冒汗。

沒有,找不到,穹洞裏壁石森森,連供老鼠出入的縫隙都沒一條,更別說是人了,金爺近乎溫馴地盤在一邊,銅盆大的蛇眼毫無光彩,像個呆板的擺設。

正走投無路時,祭祀坑處傳來紛亂的吆喝聲,是搜找的金羽衛找了進來:沒錯,他們對金爺臉分外忌憚,但更忌憚龍芝的震怒——高深丟了,沒法向上頭交代。

避無可避,高深一咬牙,脫下衣服包住頭臉,沉下了金池。

他不知道金池的兇險,只隱約覺得這水臟,可能會刺激皮膚,但遠沒料到,池水的腐蝕性那麽大。

剛下去時還好,只身上有傷口的地方有些麻癢,但沒多久這麻癢就轉成劇痛,全身如被火燒,痛得連撲遊上岸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一直往池下沉,掙紮間,驀地碰到圓滾滾的珠子,伸手攥破,有沁人的涼從皮膚上滑過,疼痛就不那麽厲害了。

他終於掙紮上岸。

外頭已經安全了,進來搜找的金羽衛看了一回就離開了——穹洞裏無遮無掩,有沒有藏人,一目了然,他們根本也沒懷疑金池,那麽兇險的池子,藏進去了不是自尋死路嗎?

洞中的安靜緩解不了高深內裏愈演愈烈的煎熬。

但凡身上那些有傷口且被池水浸到的地方,手臂、脖頸、乃至臉,都開始慢慢腐蝕,他眼睜睜看手臂上紋著的那株梅花被腐蝕進皮肉裏,絕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忽然留意到另一只手上的皮膚是完好的:那只手捏破過涎珠,是涎液,涎液保護了他的身體!

高深猶豫再三,拼著灼身之痛,又一次潛下了金池,這一次,他撈出了更多的涎珠,一個個地掐破,用涎液塗滿腐蝕受傷的地方。

遍身的灼痛感漸漸消失,涼意在周身遊走,他蜷縮在金池邊睡著了。

夢見出關。

如同剛進白龍堆時一樣,五個人,開三輛車。

昌東開頭車,葉流西從車窗裏探出身來,招手示意他們跟緊,他的車和肥唐的並駕齊驅,小柳兒就坐在他身邊,一個勁地催促:“快啊高深,這遊戲有規則,落在最後的人,就出不了關了。”

他應了一聲,油門踩到底,但漸漸的,昌東的車去得遠了,肥唐的車也超過他了,他的車卻開始頻出狀況:螺栓自動彈出脫落,車軲轆也滾丟了一個,拼命打方向盤時,手上忽然一松,整個方向盤都被他抱起來了……

高深急得滿頭大汗,轉頭看丁柳,說:“小柳兒,我追不上去……”

話到一半,驀地住口。

丁柳並不在他的車上,這車裏,由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他睜大眼睛向前望,那兩輛車,在越來越大的風沙裏,已經成了再也追不上的兩個小黑點。

失落和恐懼刹那間排山倒海:他的存在感就那麽低嗎?起初,他那麽拼命,那麽表現,想融入他們,好不容易被接納了,他們卻又齊刷刷拋下他走了。

……

高深從噩夢中醒過來,覺得口幹舌燥,臉上的皮膚緊繃得厲害。

他伸手去摸,摸到了蛇鱗般冰涼的起伏。

只一晚上,他就從人變成了見不得光的怪物。

金池的水對他來說不再有害,他喜歡潛在水裏,看金色的涎珠如水泡樣在頭頂浮動;他習慣了吃生食,金爺的祭品成了供養他的大餐;他像蛇一樣蛻皮,蛻下的皮融進金池,把水色攪得更加渾濁。

腦子裏那些過往的回憶,越來越模糊,他的世界被金池和無數的肉骨替代,唯一的消遣是在金池的水道裏潛遊,撈起這麽多年來落入水底的那些形形色色的玩意兒,有刀、箭、鐐銬鐵索,還有葉流西獸首瑪瑙的殘片。

有一次,他盤腿坐在金池邊,啃一根羊腿骨,啃著啃著,忽然流下眼淚。

丁柳如果看見他這幅樣子,會覺得惡心的吧。

他已經越來越不像個人了,雖然還是人的輪廓,但他生怕有一天,自己會跟蛇沒什麽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