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大塞米拉米斯酒店(第3/4頁)

切廷說:“我要上去了。早上我要檢查發動機。我們一早就上路,是吧?”

如果切廷不一下子站起來,也許內希貝姑媽還會繼續坐下去。

我說:“切廷,把車鑰匙給我。”

“凱末爾先生,今晚我們都喝了很多酒,您可千萬別去摸方向盤。”

“我的手提包落在車上了,我要去拿我的書。”

我接過了他遞來的鑰匙。切廷瞬間振作起來,彎腰做了一個以前向我父親表示的極為尊敬的動作。

芙頌說:“媽媽,你怎麽把房間的鑰匙給我?”

“我不鎖門,”內希貝姑媽說,“你開門進來就是了。”

“我這就跟你上去拿鑰匙。”

內希貝姑媽說:“別著急。鑰匙會在裏面的門鎖上。我把鑰匙插在門鎖上,不鎖。你隨便什麽時候上來。”

內希貝姑媽和切廷走後,我們既感到了輕松,也感到了緊張。芙頌就像一個第一次和新郎單獨待在一起的新娘那樣,害羞地躲避著我的目光。但我覺得這裏面除了害羞還有另外一種情感。我想去觸摸她。我探身過去給她點了煙。

“你回房間去看書嗎?”她像是要準備起身離開那樣。

“不,親愛的,我想也許我們可以開車出去轉轉。”

“我們喝得太多了,凱末爾,不行。”

“我們一起去轉轉。”

“你快上去睡覺吧。”

“你怕我出車禍嗎?”

“不是。”

“那就讓我去開車,讓我們拐到旁邊的路上,消失在森林裏。”

“不行,你快上去睡覺。我要上去了。”

“難道你要在我們訂婚的夜晚讓我一個人坐在這裏嗎?”

“不,我還要坐一會兒,”她說,“其實我很喜歡坐在這裏。”

法國人在遠遠地看著我們。我們一定是沉默地在那裏坐了將近半個小時。我們的目光不時交匯在一起,但卻從中看不到任何情感。我的腦子裏正在放映著一部由回憶、恐懼、欲望和許多其他我根本無法明白含義的圖畫接合而成的奇怪電影。隨後一只快速遊走在桌上的大蒼蠅走進了電影。我自己的手,芙頌拿著煙的手,桌上的杯子,法國人也出現在了電影裏。盡管我感覺自己已酩酊大醉,但我依然認為腦子裏的電影是非常合乎邏輯的,我想此時讓整個世界知道我和芙頌之間除了愛情和幸福沒有別的任何東西是非常重要的。我必須用蒼蠅在盤子之間遊走的速度來解決這個問題。我用一種表示我們很幸福的樣子沖法國人笑了一下,他們也對我們報以了同樣的微笑。

“你也對他們笑一笑。”

芙頌說:“行了,我笑過了。你還要我做什麽,跳肚皮舞嗎?”

我忘記芙頌也醉了,我在意她說的每一句話並為此憂傷。但我的幸福是不會被輕易破壞的。喝著喝著,我進入了人們感覺整個世界是一個整體的那種深刻的精神狀態。我腦子裏的電影揭示的也正是這個主題。多年來,我為芙頌感受的一切,我為她忍受的所有痛苦,帶著世界的復雜和美好,在我的腦海裏變成了一個整體,這種整體和完整的情感不僅讓我覺得異常美好,還給予了我一種深切的安寧。正在那時,我的腦子對蒼蠅如何能夠不讓腳繞到一起而快速走動產生了興趣。隨後蒼蠅消失了。

我握著芙頌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我明白我所感到的安寧和美好正從我的手上傳給她,又從她的手上傳給了我。芙頌漂亮的左手像一頭疲憊的動物那樣趴在下面,而我的右手像是另外一頭從後面抓住它並粗暴地爬到它身上、壓住它的動物。整個世界都在我的腦海裏,在我們的腦海裏旋轉。

我說:“我們跳舞吧。”

“不跳……”

“為什麽?”

芙頌說:“現在我不想跳!這麽坐著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我明白她指的是我們的手,我笑了笑。時間仿佛停止了,我既覺得我們好像手握手在那裏坐了好幾個小時,又以為我們才剛剛坐下。一瞬間,我忘記我們在那裏做什麽了。隨後,我看見餐廳裏只剩下我們倆了。

“法國人走掉了。”

“他們不是法國人。”芙頌說。

“你怎麽知道的?”

“我看見了他們的車牌。他們是從雅典過來的。”

“你在哪裏看見了他們的車子?”

“他們要關餐廳了,我們也走吧。”

“我們這不還坐著嗎!”

“沒錯。”

我們又手握手坐了一會兒。

她用右手小心地從煙盒裏拿出一根煙,能幹地用一只手把煙點燃,沖我微笑著慢慢把煙抽完了。我感覺這仿佛持續了好幾個小時。正當我腦子裏的一部新電影剛要開始,芙頌抽出她的手站了起來。我也跟著站起來了。我看著她的紅裙子,沒有任何踉蹌、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