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質亭亭清且幽

秋日的陽光活潑潑鋪灑在慈寧宮明黃琉璃瓦上,流光泛出波鱗來,本是熱鬧鬧的景象,但在讓人大氣也不敢喘的禁宮裏,卻格外顯出寧靜安謐,甚至反襯出一絲幽暗來。

敬亭幽悠然地抿了口茶,“這祁蘿針果然是名不虛傳。”

宋姑姑對敬太後笑道:“這眼力勁兒真不愧是娘娘的侄孫女兒。”宋姑姑一壁說一壁看著亭幽那捧著汝窯天青色茶盅的纖細手指,迎著光看去,那手指居然比薄如紙的汝窯佳器更顯得晶瑩剔透些。

祺蘿針是祺蘿山上獨有的一種茶,長在九茶峰上,天生只有五株,暗合了九五至尊之意,自然成了貢品,每年所得也不過一、二斤,其珍貴便可想而知。

敬太後含笑放下手中的青花鬥彩海水雲龍紋茶盅,口裏不言,但那眼神卻流露出極為滿意的意思,這個由敬府老太君親手□的侄孫女兒果然甚為出眾。

“老太君的身子還好吧?”

“亭幽離開永安的時候,老太君一日能進一碗白飯一碗碧粳米粥,只是冬日裏老毛病容易犯。”

敬太後見亭幽言語明辨,心下更是喜歡。她這答話著實讓人滿意,按說她如果回答個好或者不好,都是虛詞,讓人只當她是客套之語,偏她不說老太君的身子好壞,反而說每日所能進之飲食,這樣敬太後就十分明了老太君的身子狀況了。

“老太君的老毛病都是生我的時候落下的。”敬太後眼裏升出一絲霧氣,三十幾歲的人偏還帶著少女的稚氣,讓人看了驚艷。

“娘娘可別傷心,仔細身子。”宋姑姑輕聲勸慰敬太後,只因太後近日犯了疾,夜裏時常咳嗽驚醒,讓人心憂。

敬太後嗔了一眼宋姑姑,“你呀真是太小心了。”

亭幽在一旁看敬太後的一舉一動莫不妍麗動人,難怪老皇那般年紀了還被她哄得暈頭轉向,二十年沒有中宮的老皇臨老卻立了當時才進宮三年的太後為皇後。

敬太後拉起亭幽的手,輕輕拍著,“可惜我未曾有兒女,有時候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亭幽低頭看著太後無名指和小指上帶著的鎏金玳瑁長護甲,那尖尖的護甲仿佛一不小心就會在她的手背上劃出一道血痕來。

亭幽擡起頭,臉上帶著讓人舒心的笑,“如果娘娘不嫌棄,亭幽願在宮裏陪娘娘說話。”這不就是老太君親手栽培她的目的麽,太後已經老去,且又不

是今上的生母,敬家卻不能失了靠山,自然要送人給新皇,亭幽從小就知道自己那已經被決定好了的命運。

“你不嫌我老婆子悶麽?”太後果然高興。

“瞧娘娘說的,能陪太後娘娘說話不知是亭幽幾世修來的福氣呢。”亭幽不依地嬌嗔。

敬太後看她越來越滿意,姿容絕世不說,還嬌憨可人,豈不正是男人喜歡的類型,“那好,我讓宮人去敬府傳話,留你在宮裏住幾天。”

亭幽點點頭。

“等來年選了秀,大小姐就能長留在娘娘身邊了,如果能再生個小皇子,那時候咱們宮裏就熱鬧了。”宋姑姑打趣道。

饒是亭幽知道自己的使命,也經不住宋姑姑這樣露骨的打趣,羞了個臉通紅。

“她臉皮薄,你少打趣她。”太後已然已經開始護著亭幽了。

這邊正說著話,就有小太監來回,說是定熙帝下了朝往慈寧宮來了。平日皇帝都是晚飯前來問安,但近日太後身子不安,但凡得空定熙帝都要前來問候一番。

亭幽聽見定熙帝來便想避開,太後卻拉著她的手不放,“不用怕,目今你就只當是尋常親戚走動便是了。”

亭幽心裏笑了笑,若真按平常親戚來算,她還得喚定熙帝一聲表叔,可敬家和敬太後都是指望她進宮侍君的,這輩分豈不就亂了。天下都講倫常,可只有這皇宮最是腌臜之地,什麽倫常都可不講,公公娶兒媳婦的有,哥哥娶妹妹的也有。

定熙帝走進來的時候,亭幽隨著眾人一起磕頭請安,不叫起不敢直身。亭幽心裏嘀咕,這進宮才一日,就跪了無數次了,這膝蓋也不知磕青了沒有,都說這皇宮千好萬好,在她看來卻比牢籠還可惡。

“都起吧。”定熙帝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亭幽站起身,也不敢擡頭,這是規矩。

“母後今日身子可好些了?”定熙帝的聲音此時聽起來不像先前般高高而遙,換了低沉穩和,仿佛一潭湖水般靜靜地壓在你的心上,讓你絲毫不敢動彈,就怕一個不小心湖水就會決堤而下。

“亭幽進宮陪我說了會兒話,這會兒覺得精神還好。”太後慈靄地答道,“倒是皇帝你要保重身子才是,聽王得全說你昨兒個又五更天才睡。”

亭幽聽著太後的話覺得心可真了累。定熙帝不是太後所出,彼此自然不可能親密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