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小幽窗

亭幽住在敬府一切都好,大家都知道她是以後要進宮的貴人,各個都禮敬她三分,可她還是覺得拘束,尤其想永安老家的老太君,也不知道她身子如何了。

到了臘月,永安老家來了人,報了老太君仙去的消息,一時眾人皆驚,忙忙將過年的一片火紅換成了素白,敬老爺報了丁憂,要親自回鄉守墓,亭幽的父親及叔叔們按制也要服喪一年。

老家的人特地說了,老太君臨死前想念亭幽,留言要讓她回鄉為她守喪三年。按制,老太君是亭幽的曾祖母,守喪不過三月,但思及她是老太君一手養大的,為老人家守喪三年並不是過分的要求,敬老爺有些為難地看了看亭幽。

亭幽如今身上有孝,自然不能再參選秀女,本朝選秀的規矩是五年一選,錯過了這次,亭幽就二十歲了,再無法參選,這讓敬老爺和亭幽的父親敬大爺十分為難。

“孫女兒願為老太君守喪,她老人家一手將亭幽養大,還沒能想著亭幽的福,就……”亭幽的眼睛已經紅腫得仿佛桃子一般,從昨晚聽到老太君去世的消息後,她就是哭得最傷心的人。

“好了,祖父知道你是個孝順的。”敬老爺讓一旁的丫鬟扶起亭幽,一家人都默不著聲,只時不時響起嘆息之音。

顧不得過年,敬老爺同敬大爺就親自帶了亭幽啟程回永安,風雪裏趕路,過了正月才趕到,眾人心中都暗自慶幸,好在是冬天,肉身不易腐,老太君停靈在家裏,還等著孝子賢孫回去才能安葬。

一進靈堂,正面是接天連地的白色帳幔,中間一個巨大的“奠”字,字下是老太君生前就畫好的遺像,一想到再也見不到老太君的音容,亭幽又是一陣痛哭,敬老爺想看老夫人的遺容,這也是人之常情。老家的管家將敬老爺和敬大爺引進幔簾,亭幽則早穿了白衣麻服,跪在堂前為老太君燒紙。

半晌後,亭幽擡頭見敬老爺和敬大爺出來時早先的一臉哀容忽然換了平靜之相,心下還有所疑惑,到了晚間,管家親自來請,亭幽在老太君的上房見著活生生的她時才恍然大悟。

“老祖宗。”亭幽忍不住撲到敬老太君的懷裏,哭道:“我還以為……”

老太君摸了摸亭幽的頭發,“傻孩子,我這也是不得已。只是這事遲早都要來,早幾年和晚幾年又有什麽關系。”

待亭幽哭夠了,丫頭拿毛巾給她捂了眼睛,兩祖孫這才能靜下心來談話。

>果然不出亭幽所料,老太君這是為了將亭幽從京城召回,而不得不用的計策,她雖然能從蛛絲馬跡裏看出太後和定熙帝的矛盾,但敬老爺和敬大爺可沒這樣的眼光,只盼著太後還在的時候就把亭幽塞進去,以期今後長保敬家的富貴。而太後又一心想找個幫手,兩方合力,老太君也無能為力,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時光荏苒,二十七月除服後,老太爺啟程回了京城,亭幽見老太君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自然不肯離開,要親手服侍湯藥。

“如果不是你父親他們不爭氣,我也舍不得把你送進宮。三年前你不肯聽我的,拿你自個兒的身子賭氣,將來只怕還有得你受的,你這孩子……”老太君的精神明顯不濟,話說起來也開始有些顛三倒四。

“亭幽的命是父母給的,又是老祖宗養大的,老祖宗不用擔心,亭幽會護住敬家的。”亭幽反握住老太君的手,曾經能拿著戒尺追著自己打的手如今已經垂垂無力。

老太君從小養大亭幽,如何不知她的心事,如今她盡管肯承諾護住敬家,可到底是意難平的。這樣出眾的曾孫女兒,又有敬太後在宮裏,無論嫁到哪家都是正兒八經倍受寵愛的嫡媳婦,未來的當家主母。可一旦入宮,便只能風雨裏掙紮,連個安生覺都不定能睡得。

“阿幽,我知你心裏苦,只是這就是咱們敬家女人的命。敬家能富貴這麽百十年,靠的全是敬家的女兒,咱們家的男人你自己也是知道的,無一成器,他們都是我的血脈,我如何忍心,阿幽,只能苦了你了,你不要怪我。”老太君已經枯瘦得只剩一張皮的手用盡了渾身力氣握住亭幽的手,眼裏滿是哀求。

亭幽的眼淚忍不住就流了下來,“阿幽都明白,老祖宗,阿幽的命是爹娘給的。”

這便是說,她的一切都是為了回報生恩同養恩。老太君心裏聽了雖然發酸,卻也再說不得。

“最近的邸報你都看了吧?”老太君喝了一口參湯後,精神略微好轉了些。

亭幽點點頭,邸報是朝堂的風向標,親近太後的一派這些年漸漸淡出邸報,尤其是這年的京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後大勢已去了。

老太君笑了笑,帶著苦澀,“嫻娘這孩子什麽都好,只是太過要強,這才多少年啊,白白損了母子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