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欺上瞞下

唱片機中放著天嬰的京劇錄音,余音繞梁。

羅浮生在沙發上已經聽得睡著了,卻漸漸眉頭緊皺,似乎在做著噩夢。

夢中還是幼年的羅浮生跑在滿是迷霧的蘆葦蕩中。

他喘息著,迷茫著。

忽然他聽到一聲槍響,趕忙躲進蘆葦中,不敢出來。

他看到一只拿著手槍的手。

接著,他隱約看到一張帶血的女人的臉。女人懷裏摟著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

他還看到角落裏有另一個穿著小洋裝的小女孩,捂著耳朵蹲在一邊無助哭泣著。

哭聲成了整個黑白畫面中唯一的聲音。

他做這個夢做過很多很多次了,每當他想再走近一點看清楚蘆葦中持槍的人是誰。女人懷裏的小女孩又是誰的時候,他就會突然醒來。

但今天這個夢出現了些許不同,因為女人懷裏的小女孩開口說話了。

他聽到震耳欲聾的哭聲中,那個小女孩循環往復的聲音。

她在說: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有什麽東西在她脖間一閃而過,很亮很刺眼。

羅浮生驚醒,滿頭是汗,唱片機還在放著天嬰的唱腔。他長嘆一聲,又閉上眼睛再想睡卻睡不著了。

“哐”的一聲響,羅誠推開了套間的大門。剛邁進去一步像是突然想起什麽,退出去敲了敲房門。小心翼翼的叫道:“生哥。”

羅浮生撫額坐起,心想著是不是該換道門鎖了。“什麽事?”

“洪爺找你!”

羅浮生馬上爬起身準備回洪家大宅。剛走出門口又想起什麽,回頭從抽屜裏抽出一沓紙塞進懷裏。這才走出去。

洪正葆在上海的勢力範圍很大,分身不暇。就把歌舞廳和碼頭的生意絕大多數都撥給了羅浮生打理。也算做到了用人不疑,他幾乎不曾過問歌舞廳和碼頭的進賬盈虧。

但大家夥都知道洪幫最賺錢賭場和煙館生意,洪正葆還是緊緊的攥在自己手裏。

羅浮生回到家的時候,洪爺正坐在正廳喝茶。

羅浮生進去,畢恭畢敬的低頭作揖叫了聲。“義父。”

洪爺笑眯眯的點頭,揮手叫他過去坐。“阿生。我聽說你今天去了你侯叔的賭場玩了兩把。怎麽樣?輸了贏了?”

呵。羅浮生輕笑一聲。他還沒開腔,這個侯力動作倒是挺快,轉背就去找洪爺告狀。“我今兒去那不是去玩的。義父。”

“哦?那你是去幹什麽的?代表我去視察工作啦?”洪爺撫摸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狀似輕松的詢問道。

“不敢。洪爺。”羅浮生立馬站起來,連稱呼都換了一個。他太了解洪爺發怒前的征兆了。“我收到風聲,侯力一直在賭場耍手腳,欺上瞞下榨取了大筆錢放進自己的小金庫。熟客們對洪幫怨聲載道,錢卻是進了他的口袋。我這次去主要是想一探虛實,看他到底有沒有做這種雞鳴狗盜之事。”

“結果呢?”洪爺不緊不慢的呷了一口手邊的熱茶,似乎並不在意這個答案。

“確有其事。我今日在賭場已經查明了他出老千的實證。”羅浮生話音未落,洪爺手中的茶碗已經飛了過來,他不敢躲,茶碗生生砸在了額角上滾落下地,滾燙的茶水順著臉頰的輪廓流了下去,長長的睫毛上還掛住了一根毛尖茶葉。

“阿生,你是知道我的。你和瀾瀾是我最疼愛的孩子,你們要什麽我都可以給的。但是你不能撒謊。你有野心,我很喜歡。將來這些賭場煙館我都可以交給你。但我的人,你不能亂冤枉。侯力當初陪我出生入死混跡於上海灘,他也算是你的叔輩。你應尊重他。你和那個戲子的關系,我已有所耳聞。為了一個女人去陷害自己的叔伯,你這是欺師滅祖!”

洪爺何許人也。瞞得過侯力眼睛的事,未必瞞得過他。羅浮生今天去侯力賭場的目的,他摸得一清二楚。

“浮生不敢!”撲通一聲,羅浮生已經跪在了他面前磕了一個響頭。“義父,我絕沒有撒謊。”

羅誠見狀也跟著大哥一塊跪了下來。“我可以作證。不僅我親眼見過侯力的荷官出老千,我派出去的小弟全都見過的。您可以挨個問的。”

“哼。你們都是少當家一手栽培出來忠心耿耿的奴才,我問你們有什麽用?”洪爺並不吃他這一套。

羅浮生從懷裏掏出那疊紙,雖然已經被茶水暈濕了,但字跡清晰可見。“這裏是每一個在侯力那吃了虧的苦主列出來的清單。他們何時以何種方式在侯力的賭場輸了多少錢的記錄。我核對過這份名單上每一個情況,屬實的才留下來。不信您可以去問賭場的荷官蟹哥,蟹哥是只聽您話的。”

洪爺接過他手裏的單子,只掃了一眼。就放在了茶幾上。“姑且當你說的都是實話。今天的事,你老實說是不是你給侯力下的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