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心上痕(一)

沈禦輾轉難眠的時候,紀澄同樣沒睡,也同樣在為沈徵的事情傷腦筋,她毫無頭緒,簡直不知從何解釋,萬一明天早晨老太太私下問及,她可什麽都說不出來,必定會被誤會為推托,甚至不檢點。

紀澄聽著外頭的打更聲,估摸著這麽晚沈徹應該在頂院了,於是深吸一口氣,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走到密道門口,又忍不住回來對著鏡子抿了抿鬢發,然後又疑惑自己的唇色是不是太淡了,燈光下還是得上點兒口脂才好看。

紀澄揭開她難得用一次的玫瑰汁子制的口脂,用簪子挑了一點兒到指尖,放到嘴唇上抹勻了。

可是對著鏡子照了照之後,紀澄又嫌棄太過艷麗,反而著了相,只怕定要被沈徹譏諷。紀澄有些泄氣地用手絹把剛才抹上的口脂擦去,唇上只留下了一點兒淡淡的紅色,這才作罷。

只是唇色滿意了,紀澄又看到了自己鼻尖上的那幾顆曬斑,心裏一陣煩躁,又將那榆錢兒新制的玉簪花粉挑了一點兒出來,在鼻尖上抹了抹,可還是掩蓋不住那曬斑。

紀澄頹喪地坐在妝鏡前,以手捂臉。

其實糾結幾顆曬斑又有什麽意思?現如今哪怕她是天仙下凡,估計沈徹也不會多看她一眼的。紀澄只要一想起沈徹那張冷得比冰還涼的臉,就忍不住打退堂鼓。

不去見還可以活在自欺欺人裏。

可是心裏又忍不住追著他的影子,哪怕看見一片衣角,眼珠子就不想挪動了。曾幾何時紀澄如此膽怯過?連她自己都瞧不上自己的行徑,可那腿上就像吊了鐵砂包一樣,擡起來是那樣艱難。

紀澄磨磨蹭蹭地走到門邊,心裏一直告訴自己沈徵的事情她必須去問個清楚,她自己不清楚,沈徹肯定是清楚的。因為當時沈徵看見她那麽震驚的時候,沈徹的臉色是非常平靜的。

可是他會對自己說什麽呢?

他會不會也像別人一樣指責她不檢點?那樣的話她要怎麽跟他解釋?前有淩子雲的事情在,沈徹肯定不會相信她的。

若是他不相信她又怎麽辦?自取其辱?這倒是其次了。萬一就此撕破了,徹底鬧翻呢?

紀澄停下腳步,簡直沒法兒再往前走。想得越多,就越是瞻前顧後,生怕多說多錯。

紀澄背靠著墻,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反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有些事情當面說清楚了不是更好?也省得她猜來猜去。是和離還是休棄她都無所謂,最壞的打算也不過就是進家廟去清修。

可是想是想得如此幹脆,真當要做的時候,卻又是那般艱難。

紀澄轉過身,疾步地往回走去。如果她真的有勇氣,當初在草原上時就不會選擇放逐自己了。她明知道那時候找到沈徹,當著他的面親自解釋,然後是殺是剮任他決定這樣才是最明智的決定,但她還是逃避了,逃得遠遠的,寧願就那麽悄無聲息地死了,也不想看他對她徹底失望的樣子。

紀澄走不出自己的圍城,她明知不該這樣做,卻偏偏提不起勇氣。因為她知道若換了她是沈徹,她將永遠也不會真正的原諒自己。

將心比心,紀澄曾經也處在過沈徹的位置上。

當初雲娘為了保住紀家,保住她的哥哥們,而說出要將她送給祝吉軍的時候,其所作所為不就是今日的紀澄麽?

而紀澄雖然依然孝順她的娘親,並從心裏依戀她,而且她也十分理解雲娘的選擇,但那個被放棄的人是她,這就讓紀澄無法保持最大的理智。以至於她清楚的知道從那之後有很多事情都變了。她心裏存著怨懟,所以對她的關心和注意都大打了折扣,所以才讓向氏有機可乘。

而至於她的子雲哥哥呢?當初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雖然拼命想保護她,但最後卻屈服於她母親的絕食之下。這也是紀澄為何能毫不留情轉身就上京城謀求親事的原因。同樣也是紀澄最後為何屈服於沈徹的強娶。如果心裏沒有怨懟,感情一如幼時的純粹,沈徹是絕對沒有任何機會的。

那種被放棄的傷害,也許能愈合,但傷疤已經是永久的了,一切也恢復不到從前了。

紀澄如此想,難道沈徹不會如此想?她甚至想過只要她把一切都傾述給他,告訴他自己心裏在沒有淩子雲而只有他,沈徹可能會大度的原諒她,但是哪又如何?他將永遠都對她心存芥蒂的。

從來事事都可以將就的紀澄,對夫君人選毫無要求的紀澄,連齊正都可以將就的紀澄,偏偏在這件事上犯了執拗,她寧肯不要沈徹的這種理解和原諒,簡直蠢得無可救藥。

而天下最叫人無奈的事情就是明知是犯蠢,卻依然忍不住繼續去犯。

紀澄又再次坐在了自己的妝奩前,她沒有去看鏡中的自己,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有多厭惡那張臉和那張臉的所作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