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曹家三兄弟曹大賣棺材,曹二做棺材,曹三卻是管著板材買賣,常在外頭走動,午間回來聽了沈拓之言,笑:“大兄還在那拿捏個半天不肯與你明說。大郎你是縣裏的都頭,街市上做買賣的哪個不識你?你要賣東西,尋常商戶哪個不開眼壓你的價?咱們既有勢,不欺人,卻也可以方便行事。”

又搓了搓手,道:“你不知,自你做了都頭,我在外買賣都比先前順利。”

沈拓呆了呆,他是半點沒往這上頭想,雖然在外行動,小商小販各種殷勤,也只當他們賣個好,遇上賊偷地痞得些關顧。道:“我左右也只是一個衙役都頭。”

兩家近親,曹三索性開了天窗說亮話:“雖說衙役沒個品階,到底也是公差,都道‘官不惡役惡’,小鬼比起閻王還要難纏些。尋常人家,沒有官司不平哪個見得縣丞縣令的,日日得見的還不是衙役公差,你們手裏拿著王法,真有心作威作福,欺了他們,又去哪裏分說。無事何苦得罪你們?買貨賣貨,與誰不是買?豈會不給你們方便?前些年差役張狂得狠,竟比得賊匪,也只季明府到任,才收了爪子。

大郎你行事端正,又有俠心,從不幹仗勢欺人的事。只是權不在大小,你又管著縣裏街市,商戶自給你臉面。”

沈拓皺眉欲待說什麽。

曹三又道:“大郎,我們做事既然無愧於心,借個方便又如何?便是你家季明府,也有買著屋宅或令家生開著鋪面營生,不過借勢而為。”

沈拓到底不是迂腐的性子,琢磨片刻,道:“到底賴三表叔教我。”

“也罷,我領著你走一趟。”

曹三領著沈拓找了桃溪一個叫許直的木材商,買賣雖經營得不大,卻是實誠人,與曹三也有幾分交情。

“曹老三?你這大下午怎麽跑這來?快快來我這喝一杯。”許直遠遠見到曹三就在那招手,等見到沈拓,心裏打個突,“這不是沈都頭嗎?難得稀客,快請快請!不知上門是?”這官差上門總沒個好事。

曹三見他變了臉色,心裏好笑,道:“許七,你慌什麽腳?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我能做得什麽虧心事,不似你,背著老婆喝花酒被打成爛豬頭的。”許直揭曹三的底,又叫妻子茶點上來,“都頭喝杯茶解渴。”

“我婆娘又不是夜叉,又不會打殺我。”曹三也不生氣,夫妻豈有不打鬧的。“不與你說笑,有事找你呢。”

沈拓收起心中一分羞意,在那坐得筆挺,倒還似平常挎刀尋街的都頭模樣:“許叔,沈某想與你做筆買賣,家中有幾畝山林,有些杉柏,想賣與許叔做梁柱屋櫞。”

許直再沒料到沈拓上門竟是為了賣樹,暗暗松了一口氣,又思量沈拓冷不丁得賣樹八成銀錢不趁手,是不是高價收了賣個好。

沈拓機敏,端著茶杯道:“不瞞許叔,我家那樹還未長成,只眼下有用錢之處才提前賣了。許叔與旁人如何做買賣,就與沈某如何做買賣,萬沒叫許叔平白吃虧的道理。”

許直打量沈拓不像說假的,徹底把心放下,一口應承下來,又道:“不知都頭家山林離得遠不遠?不如領許某親去看看也好估價。”

曹三道:“對,總要看個分明。近得很,傍晚便可回轉。”

沈家的山林在郊外甜水溝,離得並不遠。

靠地吃飯殊為不易,前朝時農戶除了田地收成要交稅,便連種棵樹也有雜稅,徭役又多,百姓連口飽飯都吃不上,生生被逼出反心來。本朝的□□自己也是泥腿子出身,早年據說連大字都認不得一籮筐,唯一的老娘還在災年被餓死了。既活不下去,幹脆加入了義軍,從一個小卒一路殺將上去統領義兵,最後得了天下。□□做了皇帝後,第一件事便勾了雜稅,又減了賦稅,天下百姓一片歌功頌德,恨不得給給□□供上長生牌位。

種樹不再上稅,但若是買賣卻有商稅。

“再一個,以免涸澤而漁,你家砍了多少樹,就得補種上去多少。”曹三和許直在山林裏轉悠幾圈,果然都不甚粗壯,拍拍其中一棵,“都道十年樹谷,你阿爹作了遠計,只是這山林置買的遲了點。”

沈父的確是做了遠計,他原料想著,長子年歲漸長,將來成家置業的,自己總能支應;只是次子念書,若有所成,必少不了另有一筆花費。因此將積攢的家底買了山林,盤算著這些樹木再將養個十幾年,盡可成材,到時足以支應家中開銷,再者山林是恒產,將來分交與兩子也算有個交待。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沈父愣是沒算到自己早死,發妻又卷了家中余錢別嫁。長子撫養著次子,別說置產,娶妻都困難。

沈拓道:“眼下支應不開,也只能因小失大了。三表叔,我想著將山林一分為二,一半留給二郎,二郎那一半一根樹也不動。我這一半,揀了那些有模樣的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