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何秀才將手中沉甸甸的陶罐放到廚房,嫌棄道:“倒是巴巴送些河鮮來。”心裏其實很是熨貼。

何棲也不去戳穿他,拿了木盆將螺螄河蝦倒出來,又用了竹編漏勺將蝦子撈了,螺螄仍用清水養著:“趁還活著,我與阿爹清煮了。”

“太多了些。”何秀才吃驚地看著裝了小半竹籃的活蝦,“也不知適量而為。”

“只見嫌少的,哪有嫌多的。”何棲拔了一把小蔥,又從窗台一個淺口瓦罐裏刨出一塊生姜。“余的我多放鹽,烤幹了放在那,鹹鮮可口,就粥就酒都使得,能經得四五日不壞。”

何秀才摸摸胡子,知道女兒手藝好,她既說好必然好。

“阿爹快出去,煙火繚繞的。”何棲道,“一會便好。”熟練得生了火,將剛才未燒盡的木柴重又放進灶眼裏,扇旺了火。活蝦鮮甜,用不上什麽佐料,點了些酒,少許鹽,拍小半塊生姜,熟後再放一把蔥段。

余下的蝦卻放油煎炒一番,放了生姜重鹽,在鍋裏鋪開,灶裏只用火文烘烤著,待到蝦皮酥脆,蝦肉幹香這才盛出來裝碟。

何秀才吃得高興,又是未來女婿送來的,別有一番滋味。飯後還叮囑說:“既還有這麽多,裝一小罐子給你盧……”一個叔字硬生生地停在了何秀才嘴邊,真是令人氣悶,這叫什麽事。叫叔吧,盧繼這廝和沈拓忘年兄弟;叫大哥吧,何秀才還真不想要這樣的後輩。要真正兒八經的從沈拓那邊論,何棲得喚盧繼伯伯。何秀才一臉的慘不忍睹,最後決定含糊了事,“算了,一個稱呼罷了,叫盧叔吧。”

何棲笑著應了,她也更習慣叫盧繼盧叔,稱呼而已。把一個竹篩子蓋在木盆上,以防晚間那些螺螄爬得到處都是,看了眼擱置在一邊的陶罐,拿粗布擦了擦,重裝了半罐清水,在院中剪了幾枝黃素馨插在其中。

何秀才看到,笑:“倒有幾分雅致。不誚萬芳遲,迎春蓬戶門。”

何棲眨了眨眼,以為何秀才話裏有話,微微紅了臉。何秀才見她眉梢的一絲羞意,這才驚覺自己話裏有暗合女兒與沈拓親事之意,何棲少年老成,難得這副小女兒姿態。當下一樂,到底青春年少,知慕少艾。

四月六是沈家正式納采之日。

何家請了盧娘子幫襯,一大早便門院四開,灑水打掃。盧娘子見院中狹窄,暗嘆何家今時不同往日,何秀才住得委屈了,手上只把十來盆花草移到院外。空出空地來擺了供桌,用高盤裝了六樣幹鮮果點。

何棲欲待伸手幫忙,被盧娘子攔了,笑道:“今日小娘子不需動手,只穿得喜氣在房中玩耍便是。”

何棲聽她將自己當孩子看待,道:“左右我也無事。”

“那小娘子自去閨中繡帕子去。”盧娘子硬是不肯,又說,“小娘子本應是嬌養的女兒,現在已經隨意了,再不好親自動手的。”

何棲沒有辦法,只好回自己房中,她算是明白了,六禮除了迎親,其它五禮其實都沒她什麽事,男方來人只須與她父親見禮即可。

盧娘子也不讓何秀才動手,道:“郎君只須將香爐內的香丸子焚了便可,今日郎君是大人,只端坐高堂等著沈家大媒。”

何秀才行了一禮:“阿圓納采,倒讓盧娘子這般勞累。”

盧娘子趕緊避開,又屈膝道:“郎君這是要折煞奴婢。”

“盧娘子,你早已不是何家婢了,再不可說這話。”何秀才柔聲道。將香爐的蓋子輕輕蓋回去,縷縷清煙從纏枝紋蓋眼透出,氤蘊著消散開來。

沈家那邊到底知會了舅家和沈母,主事的卻還是曹家,曹沈氏年紀大了,只叫了大子二子夫婦幫忙。

盧繼是大媒,先至沈家吃了待客的甜湯。沈家連著大雁一共配了六樣禮物,桂圓、幹棗、風栗、酥糖,鮮肉,俱用紅綢包了,連那雁都剪了翅膀綁了嘴。

沈拓問道:“可要我親去?”

曹大媳婦許氏笑:“你卻去不得,誰家這麽不講究讓小郎君去的?二郎倒是可以去。”

曹二媳婦簡氏道:“你要是去了,旁人要笑大郎猴急了。”

“要說猴急,再沒比你家二郎猴急的。”許氏取笑,“真是恨不得搶家去。”

“呸,不喜不悲的那是廟裏的和尚。”簡氏輕啐一口,她是要作為男方長輩陪同媒人去何家的,“我可要親見一眼何家小娘子,好生瞧瞧是什麽模樣。”

二人說得沈拓恨不得求饒,還是盧繼不忍心看他坐立難安,道:“兩位娘子,這日頭也升高了,咱們先過禮再回來說笑也不遲。”

許氏點頭:“我與阿簡實是為大郎感到高興,說笑一二。盧相師說得是,正事要緊,再沒得讓何家覺得沈家輕慢的。”

在供桌前又倒一遍酒,道:“沈家表兄,你家大郎今日與何家行納采之禮,你在天有靈須庇佑大郎得一佳婦,昏禮諸事順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