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沈計和施翎是兩個二楞子,知道要去何家過夏至,將自己從頭到腳收拾了一遍,又換了簇新的衣服,又興奮又忐忑得等在家裏。

“我和阿兄都不怎麽過節。”沈計用兩手托著腮,蔫蔫地說,“阿兄冬至祭祖,都只煮一刀肉,放點鹽,切進去都是半生的。”

施翎幽幽道:“小郎還有半生的肉吃,我從來沒過過節。”破廟荒涼得很,一年到頭都不見什麽香火,佛像無錢整修,漆都掉光了,有時飯都沒有,只好隨著師父端了缽出去化緣,遇上好心信徒,能得餐素齋。

“我能吃得很,也不知嫂嫂會不會嫌我廢糧。”沈計摸摸自己的小肚子,他正長身體的時候,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肚子跟個無底洞似的,怎麽也吃不飽,晚間看書了晚腹中饑餓,只好倒杯涼水充饑。

“嫂嫂不知是什麽樣的人,何家公卻是好人,好說話得很。”施翎道。

“何公還送過我一方好墨。”沈計高興道,“我字寫得差,舍不得用它。”

“迂,東西不用豈不浪費?”施翎斜眼。

“那是好墨。”沈計強調,“施大哥你不懂。”

“哼。”施翎冷哼,“再好不用它也是白搭。”

“施大哥難道不知大材小用的可惜?”

“大材也是木頭,木頭不用時日久了還不照樣腐朽,像現在梅雨天,爛得更快。”施翎反駁。

“明珠豈能彈雀。”沈計爭辯。

“等把雀彈死了,再把明珠撿回來,雀也得了,珠也還在。”

沈計聽施翎胡攪蠻纏,氣紅了臉:“施大哥只混纏,不與你說了。”

施翎捧著肚子哈哈大笑:“小人家小氣得很,說不過我還生氣。”他說著伸手就揪了下沈計的鼻子。

沈計氣得立起身也要揪施翎的鼻子,施翎哪會讓他得手,鷂子般翻上了屋頂。沈拓一進家門就見施翎與沈計一個上一個下在那互作鬼臉,怒道:“阿翎下來,剛翻過的瓦片,又要讓你踩掉。”

施翎一笑,跳下來道:“哥哥怎麽兩手空空的?不是說要幫嫂嫂備好菜蔬的嗎?”

“今日事忙不得空,先頭讓阿甲幫忙送了過去,我是特回家中接你們同去的。”沈拓又見二人一身的新,如臨大敵般,道,“不過是去親戚家過節……”

施翎抱胸嘲道:“也不知是誰,定了親連丈人家的院門都不敢敲。”不等沈拓說話,興奮地搓搓手,“我是從來沒去過親戚家的,很是新鮮。”

沈拓被揭了底,無奈得任憑施翎聒噪,帶了二人出門。

沈拓的手下阿甲送了兩籃子的菜蔬到何家,何秀才給了幾文錢,道:“有勞這位差人,天氣熱,買碗梨漿解渴。”

阿甲哪肯接,笑道:“秀才公,都頭再不會讓我白跑腿的。”

何秀才見籃中有鮮桃,拿了一個塞在他手裏,阿甲倒沒再推辭,謝過後接了果子揣在懷裏告辭走了。

何棲出來將籃子裏的菜蔬一樣一樣拿出來,除了她列出的那幾樣,還多了桃、李、杏這些時令果子,肉更是買了好多。

“蔬果倒好,肉吃不完放不住。”何棲有點發愁。

何秀才到底是男人知道小郎君的胃口:“只管都煮了。”何棲手藝又好,這些肉不定還不夠吃。

何棲想著左右都是壞,還不如都煮了,拿了陶罐,將肉洗凈斬塊,放了酒、醬、蔥、姜在爐子上用小火煨著;新鮮菜蔬芹菜、豆角、茭白、嫩姜、刺瓜一一洗凈切了細絲,熱水斷生一碟碟碼好;拿菜汁雞子攪了面糊,蓋了荷葉醒在那,又將上午煎的涼茶調了桂花、蜜水盛在一個酒壺裏;桃、李、杏洗了湃在涼水中;鮮魚取了凈肉切成透明薄片放在紫蘇葉上。

沈拓三人上門時,一院子都是肉香味,院內擺了木桌,黃白綠三色鮮蔬鮮靈靈得擺那,旁邊爐子咕嘟嘟冒著熱氣,濃郁的味道刺激著口舌,施翎狠狠得咽了一下唾沫。

“見過何公。”沈計和施翎與何秀才揖禮。

“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氣。”何秀才讓兩人入座,“大郎也坐下,可是餓了?阿圓醒著面,只等你們來了現攤著餅。”

“我去幫幫阿圓。”沈拓哪坐得住,拔腿就往小廚房走。

何棲挽了袖子,包了頭發,束緊的纖腰不及盈盈一握,聽見動靜回身道:“來得正好,幫我搬了這凳出去。”

沈拓一手矮凳一手連帶她手中的蓋了荷葉的木盆一並接了過去,看她鼻尖冒著細汗:“這裏熱,可有累著?”

“哪裏有這麽嬌弱,風吹就倒的。”何棲拿手背輕輕碰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洗凈手,“先前也沒見過施郎君,不好這麽蓬頭垢面跟個乞丐婆子似得出去見他。”

沈拓看她雖然發髻微亂,一縷頭發從腮邊垂落,面頰潮紅,雖不像平時那般雅致,卻更顯親近,道:“天下哪有你這樣的乞丐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