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晚間何棲果然做了一大桌的菜,又叫了盧繼一家過來,沈拓又去集市斬了條羊腿,在院中架了火,抹了鹽,挽袖烤炙。

酒是上好白楓酒,產自汾州,色白酒烈,入喉溫燙。沈拓拿酒灑了羊腿,一時火花猛躥,香味四溢。

“可惜啊。”盧繼心疼得直跺腳,“好好的白楓酒,卻拿來襯了羊腿,可惜啊可惜。”

沈拓露出手臂粗壯的肌肉,道:“咱們這邊沒有好羊肉,天又熱,到了晚邊不大新鮮。咱們又不得上好香料,不拿酒去膻,不好吃。”

“羊肉嫩膻才好吃。”施翎搬了一小凳子,坐那盯著剛剛變色的羊腿流口水。

沈計乖巧幫著何棲搬盤盞,插嘴說:“施大哥心裏世上再沒什麽不好吃的。”

施翎回想了一下,點頭:“餓得慌時,發黴的炊餅都是美味,沙、幹中帶酸。”

何秀才聽了,看施翎,見他膚白眉翠,唇紅齒白,眸中帶星,一笑如同無憂少年,乍看真不似吃過些苦頭。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施小郎將來必鷹翺九天、虎嘯山谷。”

施翎就喜歡鷹啊虎的,連忙點頭。

何秀才看著他,眼神都放柔了。

都是大男人,何棲多做了肉食,炸了肉丸、蝦餅,又切了白肉,煨了肥肚,煎了香魚。嫌膩又做了莧菜豆腐羹,再拿香油拌了綠油油的雞兒腸。

沈計跟著她忙前忙後,何棲腳步微微停了一下,道:“小郎不用幫忙,你去與盧小三他們玩。”

“不,我來幫阿姊。”沈計看了眼盧家三兄弟,見他們頑得騎上了院墻,有絲羨慕,有絲沖動,最終卻是搖搖頭,“我還是幫阿姊。”

何棲笑了,半彎腰稍靠近他,誇道:“小郎真乖。”

沈計臉刷得紅如蝦子,鼻端嗅到何棲身上一絲絲清甜的甘草味,袖風帶著一絲煙火氣,不算特別好聞,但是,像……阿娘?微抿了一下唇,心道:不知道阿姊是不是真的覺得我好,不視我為拖累。

“阿姊改日為你做一個書袋可好?”何棲笑眯眯道,“只是阿姊手藝粗陋,馬虎能繡幾竿青竹。”

“阿姊與阿兄婚期近了,有事要忙。”沈計搖頭,“不要為我費了心神。”走了幾步,又低聲道,“等阿姊做了我嫂嫂再做一個給我好不好?”

何棲真想伸手摸摸他的頭,礙於於禮不合作罷,越發柔聲道:“小郎體貼,那阿姊也練手熟了,做個好的書袋與小郎!”

“多謝阿姊。”沈計揖禮。

沈拓拿刀把肉割開,好入味,拿蒜泥細細抹了。擡頭見沈計跟在何棲身後進進出出,兩兩頰微紅有汗,倒比平時活潑,又見何棲眉眼微彎,可見心中高興,心想:熱鬧倒熱鬧,大家也高興,到底讓阿圓忙碌。

待羊腿外邊一層烤得金黃流油,透著焦香。沈拓拿刀片下熟肉,拿碟子裝了奉於何秀才:“嶽父嘗嘗我的手藝。”

何秀才不喜葷食,今日樂呵呵接了,吃了幾口道:“火侯剛好,須就酒。”

施翎忙端上酒杯,何秀才接過一口飲了,道:“你們吃,不用理會我。”等何棲帶著沈計過來坐下,又說,“阿圓吃一杯,今日劫合余生,必有後福。”

何棲也覺得今天應該喝杯酒,接過杯子一飲而盡:“塞翁失馬,有沒有福尚不知,倒發了一筆橫財。”

盧娘子笑:“偏財也是財,可見小娘子是有財運的。”又斟酒與何秀才道,“何公莫嫌我說得俗,日子要過得舒坦,哪離得銅子?”

“若得滿室阿堵物,我也是笑而納之的。”何秀才笑起來,“錢匣空空,還笑阿堵物,不過暗恨不得。”

何棲笑:“阿爹貪心了,竟要滿室,我睜眼得一錢匣就夠了。”

沈拓盧繼等人俱笑起來。

施翎自個拿刀切了塊肉下來,忽道:“哥哥,你說那個賊人說的話,是真是假?”

沈拓轉烤著肉,道:“真假都與我們無關,再者,他們滿嘴的胡話,哪有可信的?”

“我不過一說。”施翎道,“若是我得了那筆金,就交與哥哥買屋宅,三進四進的大宅,我們都一塊住了。請了管事護院,嫂嫂跟著買他十個八個婢女伺侯。再請說書人、雜耍的隔天與何公解悶。”

沈拓哭笑不得:“你安排得倒周全。”

施翎道:“有了多余的,就接濟了窮人衣食。”

何秀才在旁道:“少年俠氣啊。”又道,“阿翎心中有道義。”

盧繼道:“你發了財,好卻是都是身旁人的?你怎麽不與自己?”

“我又沒妻兒老小相好的,要來何用?”施翎邊喝酒邊道,“有酒有馬有刀,盡可踏遍天下路,看盡山川雲海。”

施翎越想越美,恨不得跨了馬遊江湖去。

沈拓道:“你想過刀口舔血的日子,我卻不想見橫屍荒野,連屍身都喂了野狗惡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