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何棲與沈拓在曹家消磨直至未時, 醒過酒力, 聽外頭敲鑼打鼓一陣哄鬧。

原來是何家請了一對舞獅, 過石馬橋至臨水街, 由一個假面人引著,一路跳躍翻滾施禮過去。後面綴了一群看熱鬧的男女老少, 拍手笑跳,幾個頑童小跑著掏了細果子砸獅子頭。舞獅的也逗趣, 故意使個回首發威, 嚇得小童又叫又笑作鳥獸散,等舞獅的搖首擺尾走了, 又呼啦圍簇在後面。

曹二叉腿腆肚站在門口, 拍手叫好,喚了夥計取了半吊錢,剪了繩,揚手就灑了出去, 嚷道:“在門前多滾幾個, 討個利市,多賣幾口棺材。”

圍觀趕熱鬧裏,有膽子大掏了個黃澄澄柑桔擲向曹二,罵道:“你個曹二郎, 大年下不放好屁。”

沈拓眼尖一手撈過, 破了皮遞給了何棲, 何棲接了又分了半個給他。

曹二險遭暗算,瞪了銅鈴眼, 笑罵道:“莫非你生死冊上沒名姓?蹬腿時不睡棺材?”

“該死該死,晦氣晦氣。”那人藏在人堆裏直揮袖子,恨不得去千桃寺去去黴運。

又有和此人不睦,嚷道:“他怎的沒名姓?姓豬名狗,小名尿泡……”他家娘子早伸手揪了耳朵不讓生口業。

曹二樂得哈哈大笑。

舞獅見有賞錢也樂得在曹家門口多盤桓幾刻,眨眼、上肩、踩踏十字步,引得眾人擠成一團。曹二還拱手喜洋洋道:“承讓、承讓,今歲康泰,笑口常開。”倒似主家模樣

何鬥金坐了小舟,眼看自家請來的舞獅被曹家占了好大的一個便宜,跺腳道:“倒被曹二伯截了一段彩頭去,回頭定要討大郎一碗酒吃。”

沈拓讓何棲退進屋,絲毫不知無端一筆賬記在了自己的身上,施翎將沈計扛在肩上,沈計抱了他的腦袋,兩股戰戰,不放心道:“施大哥,莫要摔了我。”

施翎板著臉道:“哼,你能有多少的斤兩?再來一個也不怕。”反說道,“你那臭腳別臟了我的衣衫。”

沈計鼓了腮幫道:“我穿的新鞋,鞋底都沒沾灰。”

.

他們在這邊看熱鬧,齊氏卻在李家盼得兩眼發紅。李貨郎養了這些時日,勉強能夠拄了拐棍起身,又見初一好日頭,搬了繩椅坐在外頭曬太陽。

齊氏依門而立,紅紅的裙,白白的臉,纖纖的腰,蹙蹙的眉。大李氏摟了孫男孫女坐了小馬紮剝榛子,大大小小幾個,頭挨著頭眼對著眼,猶如嗷嗷待哺的幼雀,只恐少了自己一口。

大李氏掃一眼李貨郎,揪心舊年已過,晦氣不消,還是不見大好的;再掃一眼齊氏,大年下喪個臉,倒似家裏死了人,都是這婦人招來的橫災。暗罵幾句,清清喉嗓,一口唾沫在地上,又脫鞋撇了去。

齊氏看大李氏這般腌臜,隱隱作嘔。既想著避入屋中,又想守門口等沈拓與沈計來看她,等得脖子酸疼巷口也沒見半個身影。鼻子一酸,自己拿針戳得指尖都是眼,費心勞力做了兩件衣衫,兩子狠心,竟連瞧不來瞧自己一眼。

李貨郎躺得久了,瘦得尖了嘴,嘬了腮,抽了精氣神,人也跟著酸刻起來。冷笑道:“你歇了心,沈都頭可是得勢的人,哪瞧得見你我?貴足哪肯沾這邊地的泥灰?沒得臟了鞋。”

齊氏掩嘴道:“李郎說得什麽話?你心裏不痛快,何必埋汰大郎小郎?我受了千般委屈,可有曾刻薄過誰?”

李貨郎見她要哭,又見自家兒女確實收拾得幹凈,忙撐著拐杖拖著腳步陪起不是,說了一筐的好話才把齊氏哄得露出笑顏。

李貨郎松口氣,也笑道:“三娘年下不好掉淚,多笑才好。”

齊氏見他伏低做小,心裏得意,擡眼看李貨郎臉上支著的骨頭,眨眨眼心道:李郎病了一場,倒似換了個人。又朝巷口望了幾眼,暗下主意: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不信大郎小郎這般狠心,我做娘的上門,不讓進院。

大李氏在旁眼皮翻得差點蓋了眉毛,下唇掛得差點包了下巴,想找女兒訴苦,前後不見人影。

小李氏這種時節哪肯呆在家中,早打扮得花枝招展去會情郎。見了方山,二人尋個空屋,親嘴摸臉,除了衣裳一場顛鸞倒鳳,又聽外頭人聲起伏,小李氏更是興起,淫/聲/浪/語嬌喘不已。

方山血脈僨張,恨不死在這婦人身上,一面動一面問:“阿李何時再嫁?”

小李氏一邊叫一邊道:“與山郎歡好,再不嫁的。”

方山道:“不如嫁了我?”

小李氏意亂情迷,抱了方山:“等山郎來娶哩。”

一個說得情真,一個說得意切,仿佛真是一對交頸雁、比目魚。等得雲歇雨收,先前的山盟海誓轉眼即忘,一個道:阿李便是嫁了我仍找你。另一個道:山郎若是娶了也莫忘了我。

鐵心要做一對野鴛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