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一眾地痞被扣在店中, 早驚動了在店外徘徊的幾個乞丐, 幾人心知不妙:生客不好欺, 怕是碰上了硬茬。

年長的那個捧著碗、拄著杖道:“外來的生面孔, 誰知是哪路的神,哪道的仙?此事本不與我們相幹, 不過得些跑腿的好處。熱灰裏的熟栗子,燙得手嘴一溜燎泡。”

幾個乞丐打定主意不攬這樁閑事, 只讓其中一個去通風報信, 余者各自散入人群討錢去了。

地頭正在那做著美夢呢,躺在榻上看看月、看看燈, 身邊圍了幾個討好的無賴, 與他送酒敲背。

地頭還美滋滋道:“也不知那個外地的娘子如何美貌。”

獻策的無賴與他捶腿道:“唉喲,哥哥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我們這些個人,看著母豬都是眉清目秀。那外地娘子, 便是三分的美貌, 也是賺了個翻個。”

地頭一想,確實如此,原先不過為著與賣藝的做主,白賺了一個小娘子卻是個添頭, 摸著肚子道:“你說得有理, 白饒的娘子, 不好嫌棄。”

又有無賴涎著臉笑道:“哥哥吃肉,也與我們一口殘湯。”

地頭劈手就是一巴掌, 怒道:“肉都沒到爺爺的嘴,你倒來分食?”被打的也不生氣,道:“哥哥出手,便是鍋裏的肉,還能落不到嘴裏?”

地頭被捧了一通,心裏大為高興,拿出酒與眾人分吃,正吃得高興。送信的乞丐跑來疾呼:“哥哥還在吃酒作耍,卻不知惹來殺才,那好漢好俊的身手,將哥哥的下手打得半死,一並扣在客店裏。”

地頭微怔,砸了酒碗道:“他娘的,他是殺才,老子卻是三眼的二郎君。他算什麽鳥的好漢,在我的地頭耍起威風來。先時打傷了我香火兄弟,眼下又傷我的心腹?進生地,不知拜廟門,是好漢也要與我軟了膝蓋。”

乞丐攔道:“哥哥聽我一言,他不是尋常看燈客,拳上立人胳膊走馬,立出來便是響當當的模樣,定耍得好拳腳,說不得與綠林交道,何苦開罪於他?”

地頭怒道:“屁個綠林好漢,不過無法的狂徒,進牢扛枷的賊配。他與綠林交道,報與我姊夫,還是大功一件呢。”

他身邊無奈紛紛點頭擁躉、叫囂“哥哥說的是。”“報了官抓他。”“下了大牢。”

乞丐見勸不下,笑道:“哥哥自有能耐,我遞了話,盡了事。街集好生的熱鬧,不好多在哥哥這消磨,要去做我的營生去。”他邊說邊出了矮院,赤腳跛足走得倒快,一溜煙沒了影。

地頭冷哼,道:“針尖的肚,成得什麽大事,活該一輩子討食。”

眾地痞聽了又是了叠聲附和。

地頭嘴上厲害,心裏也隱隱發怵,拉了獻策的那個叫他躲在暗地,情況不對便報與通判知道。

獻策的拉長了臉道:“哥哥莫要頑笑,我這等腌臜人,如何見得到一城的司馬?”

地頭道:“見不得我姊夫,便報與管事。”許酒許肉許錢,糾結來十來個幫兇,又叫人去喊賣藝兄弟,大義凜然道,“費這些功夫,實為他們兄弟討要公道,哪有苦主不去的道理。”

賣藝的兩兄弟正在租賃的小院裏擦藥油,粗壯的那個皮厚肉實,倒不曾傷了筋骨,他是又憨又兇,聽聞地頭要與自己張目,挽了袖子便沖了出去。他哥急伸手要扯他衣角,又哪裏留得住他?垂頭跺腳,心裏把地頭罵得狗血淋頭:不知孝敬了多少的酒肉,有事卻是靠不上,仍舊拿自己兄弟二人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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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至柳梢,何棲親手執壺與何秀才、曹英倒酒,道:“阿爹與表伯吃一盞酒,臨窗對街瞧外間的熱鬧。”

何秀才嘆道:“我又哪裏吃得下去酒?”外出一趟本為著散心,反倒添了堵。

曹英執杯道:“親家公原諒則個,卻是我挑出的事,唉!”

何秀才忙道:“不與曹家侄兒相幹,月色再明,亦藏著魑魅魍魎;太平人間,也有著賊偷匪盜。”

沈計安慰道:“阿公,有阿兄與施家哥哥呢。”

何秀才道:“他們雙拳難敵四手,不如報與衙門?”

何棲將一筷子糟鵝挾到何秀才的碟子裏,道:“無憑無據的,官府如何理會?元夜人流喧囂,街市既有高門貴子,又有販夫走卒,再少不了偷拐匪徒,城中千燈萬盞,又防著走水,人手定然緊張。那些地痞無賴說是要找我們的麻煩,到底未曾動手,這般直咧咧去報官,定不理會。”心中卻想:宜州的通判曾與苟家庇護,品性尚待商榷,想來應不是什麽清廉的官。若是昏聵的,說不得為了不正經的‘小舅子’與我等為難。

何秀才仍是愁眉不展。

曹英有心想吹噓吹噓沈拓的身手,想想何秀才一個讀書人,大概不太願意聽這些喊打喊殺的路數,誰個願意自家女婿是個殺胚。因此,他將施翎給誇了一誇,直把施翎誇得如同呂布托生,張飛再世,不消動手,立門口怒吼一聲,歹徒便倒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