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歪七塌著肩膀, 夾著一根木棍,趿拉著鞋, 在街頭巷尾轉悠。經了胡四娘一事, 他撈了些偏門財,一心依附起沈拓來。

得知有賊人要燒沈家的船,歪七比之別個更加惱怒 。一則出於義, 二則出於利,沈家的船隊包攬了桃溪的水運買賣,沈拓身家日豐, 平素托他辦事, 言語懇切,出手大方。

因此, 沈拓交待之事, 歪七費了十二分的心思。與幾個幫閑分了幾頭盯著遞信與沈拓的那個乞兒。

歪七見他有同夥, 心中唾棄:藏頭縮尾, 忒也狡猾,黃鼠般惹人嫌。與一個幫閑互換了一個眼神,歪七跟了乞兒的同夥, 他雖歪斜, 腳程卻不慢, 不近不遠地混在人群裏。

直跟到鬧街, 乞兒的同夥進了一個酒樓,歪七摸摸自己身上的短褐,不敢尾隨進去, 再兼囊中羞澀,身上帶著的幾個銅板,連酒樓裏的茶都吃不起,冒失進去反引人目光,打草驚蛇。

又見街邊肉鋪排了長龍,揪了一人問道:“這位阿叔,好生熱鬧,可是有什麽便宜好處?”

被問的笑道:“賴家肉鋪幾兩日辦喜事,圖個喜慶,一斤的肉還白搭幾兩。”

歪七眼珠一轉,道:“賴老屠好生大方,我也湊個趣,饒幾根骨頭,燉了湯羹。”

被問的一搭眉道:“這位郎君來得這般遲,輪得你時,哪還有肉白饒?賴家又不是牛家,百萬家資。”

歪七笑道:“左右無事,說不得還有剩。”他邊說邊去占了尾巴尖,兩眼卻是不錯地看著酒樓,只覺進出的酒客,各個神色有異,都似兇手。

買肉挨挨擠擠,這個嫌後頭的踩了鞋,後頭的嫌前頭的後來卻擠到了前頭,這個罵那個貪小,那個說這個肚大。肉鋪的夥計吆喝不止,在那嚷道:“幾扇豬,賣了便了,你們亂擠,我們收攤了,留著自家吃。”

歪七混不在意,巴不得他們裹亂。直等得許久才見苟家一個管事進了酒樓,歪七一怔,拄著竹棍,將鞋子脫下磕了磕泥,心下暗喜:是鬼也露了屍臭味來。拖著腳在酒樓一側的空地坐下,與一邊修車輪的道:“修車的借我把皮刀,我刮刮腳底死皮。”

修車綁著襻膊,橫他一眼,硬直楞聲道:“去去去,你老歪頭休要胡纏,削屁個死皮,把你腳脖齊根斷。”

歪七嘿嘿笑,明著與修車的禿嚕嘴皮,暗地卻將八成的心神放在酒樓門口。又過得一盞茶的功夫,苟家管事面有怒色,氣沖沖甩袖就走。歪七正要伸脖細看,賊人的同夥慢條斯理踱了出來,施施然理理衣襟,搖著頭晃著腦穿進了街巷。

歪七將鞋子套回腳上,對修車的嘆道:“聽你敲了半天的木輪,聽得耳朵起了繭子,家去家去。”

修車的指著他的笑:“好生混賴的人,占我的馬紮,又嫌地不好。”搖頭苦笑不止。

沈拓與曹英等都聚在碼頭,他們塞了稻草進麻袋,充了貨物,放火點了好些,又拿水澆過,一片糟亂。

方娘子看看鞋上沾得濕泥,惱怒道:“地濕泥滑,你們仔細摔跤。”

貨主與沈拓、曹英坐在小食肆裏,心有余悸道:“此番多虧了都頭,這一把火下去,我怕是傾家蕩產。”

沈拓也不與他兜圈繞彎,問道:“許郎君,你經營有道,生意紅火,可有得罪的人,結得死仇,要你敗家落魄?”

許富戶摸摸肚子,為難道:“唉喲,都頭,我一向樂善叧施,與人為善,哪個這般恨我?恨不得要至我死地?”他一縮短脖,看看沈拓與曹英,道,“都頭與曹郎君驀得掙下產業,別是惹了紅眼,遭了嫉恨?”

曹英笑道:“那夥賊言語裏透了點風出來,道要燒盡船上停著的貨。要是我們的仇人,不如把船盡燒了更好?”

許富戶道:“這……做買賣的難免奪利,這讓我一時,哪來的頭緒?”

沈拓與他斟一杯酒,道:“許郎君,放火與殺人同罪,這人既雇了賊匪要壞你的根本,定不是尋常的嫌隙,你只往大樁裏想。”

許富戶吱唔半日,這才道:“也罷,不瞞都頭。你不知我與誰做著生意,卻是桃溪的舊人,說出來你知,我知,他知,人人皆知。”

沈拓微怔:“可是苟三?”

許富戶拍桌道:“可不就是苟三,他在宜州落腳,買賣做得有聲有色,比之本家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語帶輕蔑,“苟五這些人頂個什麽用?一窩子眼大心空的,只會拿腔作勢,拿鼻孔看人。苟二案後苟家就是沙壘的屋墻,風吹散,水淹塌,偏偏一家人捏不到一處,又是算計又是翻臉,哪還經得作耗。”

曹英瞪著眼:“苟二不是將分的家產捐了通河?”

許富戶笑起來:“曹郎君真君子,他說捐盡便一文都不留?說不得早留了一座青山在後頭。”

沈拓點頭:“明府早說過,苟三留了後路,東山另起並不奇怪。他與苟家諸人既是血脈至親,又是不死不休的仇家。苟五小人心性,苟家一撅不振,他定要將賬算到苟二苟三頭上,苟二死後屍骨揚灰,氣也無處可氣。苟三尚在人世,又越過他,富貴榮華,苟五必然恨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