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何棲昏昏欲睡, 眼皮重得擡不起,強撐著吃了一碗定心湯, 欲要睡去, 又是不甘,與沈拓道:“我還不曾親見孩兒,都不知生得像你還是像我。”

沈拓如同吞了一兩黃蓮, 眉愁臉苦,幾能擰出苦汁來,為難道:“生得不大像你。”

何棲笑:“他是小郎君, 像我豈不失了英武, 肖你才好呢。”

沈拓更揪心了,沮喪道:“也不大像我。”

何棲驚得睡意都飛了, 抓著沈拓的手, 顫聲道:“莫非我們孩兒有疾?”

沈拓連連搖手:“不不, 我們孩兒手腳俱全, 健壯得很,不過生得醜。”把心一橫,道, “魚泡眼尖尖嘴, 好似煮熟的蝦子。”

何棲呆怔在那, 追問道:“真個這般醜?”

沈拓笑道:“再醜也是我們親子, 再者,男兒郎學得一身本事,醜又如何?興致勃勃道, “本來取名叫阿醜倒是好聽,無奈重了二伯父,不如叫阿瓠?”

“阿瓠?”何棲遲疑道,“瓠豈不是個瓜?既是瓜,不如叫阿瓞,倒有幾分別致。”

沈拓道:“別了嘴,倒似叫阿爹,亂了上下,不好不好。”

何棲一聽好似有理,道:“那叫阿菔?”

沈拓猶豫道:“都道蘆菔催人老,多食生白發,不大吉?”

何棲駁道:“佛家、醫書還道蘆菔有延年益壽之效呢。”

沈拓立時詞窮,笑道:“幾月都不曾定下,也不急於這幾日,阿圓累了先歇歇,我不擾你,只在一邊坐了陪你。”

何棲擡眼看了看門口,心底正失望,便見許氏抱著孩子轉了回來,進門笑道:“侄媳將養得好,頭胎難得這般順遂,面色也不難看,竟還有些精神。”過來彎腰道,“生下還不曾入眼呢,見見我們乖乖小郎,睜了好一會眼睛,才睡過去,大手大腳,大後比他阿爹還強幾分。”

骨中血,腹中肉,血脈相連不可言說,何棲心切,掙著身便要去接,沈拓忙伸手去扶將自家做了憑靠。何棲接過孩子,心緒如入沸水,翻滾沉浮,又想笑又想哭,笑懷中貼身骨肉,哭果然生得不如人意,好似將泥和了水,隨意捏了個樣子出來,軟塌塌,一碰就歪。

“母不嫌子醜,雖不大端正,好賴康健。”何棲咬著唇道,自己的骨血,多看幾眼,看得服貼了,倒不似乍見時那般難看。

許氏瞪眼,斥道:“胡言亂語,阿息怎生得不端正?剛出生便顯了眉眼出來,大後定比他爹周正威武。他不嫌你們阿父阿娘生得尋常,你們倒嫌起他來?”許氏膝下也有了孫男孫女,最喜小兒,如今看阿息真是百種喜歡,沈拓與何棲自是靠後。

“阿……息?”沈拓如遭雷擊,“怎定了小名?”不過片刻,他肚裏一筐的名字便沒了用處。

許氏笑得眼開,道:“親家公取的名,意好,又上口。我們阿息也是神通的,得了名,可不就睡熟了。”

許氏道:“侄媳好生將養,阿息就貼在身邊睡。我先家去,明日再過來,洗三也條治筵請親眷高朋吃酒呢。”

何棲內疚道:“伯母辛勞一夜,家中也備著幹凈的枕被,伯母當家主母,我不敢多留,只歇歇再回。”

許氏強摁她躺下道:“侄媳不知,年翻年的,增了歲也添了擇席的毛病,我們兩家才多少的腳程?再者,我也回家與你姑祖母報個喜信,昨晚鬧了動靜,少不得有腳長舌尖在婆母面前賣了好,我早先告訴一聲,也免得她掛心。”

何棲聽了這才不留,身上雖還酸痛,將阿息放在臂彎,有心多看幾眼,誰知不過幾息便沉睡過去。

沈拓幫她掖好被角,送許氏出門,道:“我視如伯母如母,便不說客氣,免得生分。”

許氏雖有倦色,聽了這話卻愈加高興,道:“大郎這話溫了耳朵,說到了心坎裏。”邊說邊走,“你阿娘那送個信去。”

沈拓點頭聽吩咐。

“侄媳生小郎實是難得的順當呢,大郎記得擡了羊酒去千桃寺還願,這是緊要事,千萬不要誤了。”

沈拓笑道:“要不是伯母提及,倒要拋置一邊。”

許氏道:“這家中事一多,記起一樣,落了另一樣,你一時忘了也是尋常。”又笑道,“到底家中還是缺了個主事的。”

沈拓便道:“正打算與大伯父商議,另外置買屋宅,兩進三進都還使得,只心中沒個成算,拿不得主意。”

許氏喜道:“這可又添一章喜事。”

曹大與許氏同來,他與了何秀才吃了一幾杯酒,睡意添了醉意,早在何秀才屋中睡得鼾聲如雷,被人擡去抹了脖都不知曉自家沒了命。

沈拓忙道:“伯父睡下,怎好打擾,侄兒送伯母歸家,也與姑祖母親送個喜信。”

許氏忽笑道:“就怕婆母,洗三那日鬧著要親來送洗兒錢呢。”

家中幾番忙亂,何棲被關在屋中,與剛出爐的阿息一同吃了睡,睡了吃,這般小的幼兒也沒甚趣味,醒了哭,哭了吃,吃了睡,又便又溺。阿娣帶過家中姊妹,做得手熟,洗換衣包輕快麻利,倒是何棲這個做阿娘的反而束手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