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郁琉起身,所有人都望著他的背影。青色的長衫被雷電燒得焦爛,露出他白皙精致的後背,詭異的墨色花紋順著肌理漸漸蔓延開來,像是觸動了什麽禁忌的咒語一般,緩緩擴散,又迅速沒入皮膚裏,如同活的一般。

他沒有回頭,手中不知何時拿了那個卷軸,輕輕往後一拋。一道黑影跳下,天狗回身銜住,現出人身,警覺的望了天衍派的人一眼。

“我跟你們走,便不再需要她了吧。”他淡淡的笑道,突然轉過身去,面著索縈的方向,嘴角的弧度驀然消失,晶瑩的墨綠眼眸滿是森冷,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剛從畫上睜眼的郁琉,冷酷,安靜,帶著無言的張狂。

“離幹癟蘑菇遠些。”

索縈駭得後退一步,卻不知他在說誰。

郁琉言罷,身體化作一縷青光,輕盈的歸向天狗手中的卷軸。

天狗陰沉的臉上頭一次有了些許波動,那是欣喜的表情。他望著孟澤虛,後者仍在天羅地網勢中,與陸修劍拔弩張的相對,天衍派的弟子誰也不敢輕易上前,就那麽僵持著。

突然斜地裏伸出無數藤蔓,在結界周圍迅速伸展開來,形成一個等大的圓。結界中的兩人都感受到了異動。陸修眼中精光大盛,捏出劍訣,佩劍化為九影,正是莫輕遠曾經使過的禦劍術,可此時由陸修使出,威力卻不可同日而語。孟澤虛看出厲害,在結界中躲得十分辛苦。而結界外,天狗與天衍派眾弟子兩相對峙,誰也不敢輕易先動手。

可若孟澤虛已經是玄陰教主,區區禦劍術便讓他躲得如此狼狽,是不是太過不正常了些?

莫輕遠漸漸瞧出了端倪,他皺眉道:“……六師弟好像不是在躲,他跳的每一個位置,禦劍術便會很重的打在天羅地網上……這樣下去……”

幾人先後反應過來:“不好!”

孟澤虛微微一笑,站在離陸修最遠的那個頂端,禦劍術洶湧的向他襲來。光華萬丈的一瞬,天羅地網勢轟然崩塌,在空中陡然消失。陸修的劍卻不停,狠狠擊向還在半空的孟澤虛,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

是了,他是身經百戰的陸修,如何看不出孟澤虛的那點技倆?一切的欲擒故縱,原來只是為了結界破碎,他身在半空的那瞬間。

孟澤虛身後沒有支點,手中扣起咒印,卻已然不及。空中突然襲來一陣馨香,無數火紅的花瓣將他包圍,那香氣有些熟悉,仿佛在某個美好的清晨,紅花怒放,明艷絕倫,就開在他的心間,分外動人。

天狗見狀,迅速撲向花海。瞬間,孟澤虛和天狗,還有旁邊的十八,一起消失不見。

雨還在下。

古小蘑似是傻了,怔在四個木樁中間,無法動彈。她的目光有些渙散,對剛剛的一場惡戰好像渾然不覺。

郁琉,郁琉。

那樣玲瓏剔透的名字,那樣神秘清冷的男子。

自相識的那天起,有種存在就注定要被改變。他的眼,他的唇,他烏黑的墨發,都霸道的闖進了她的心裏。

可他跟著玄陰教去了。都是為了她,都是她的錯。

什麽掌櫃的兒子!什麽十八花妖!若早知會害了他……若早知道……便是天下人死光了,她也絕不多看一眼!

原來他的一切早在她心中生根發芽,原來她才遲遲明白,任何傷痛和劫難,都抵不過他雙墨綠色的眼眸,望在她心底,旋出那樣溫柔的一笑。

那是只屬於她的,絕世笑容。

“木之力,高深的術法呢。”陸修和天衍派弟子們圍了上來:“解開須得費些功夫。”

她呆呆的,恍若未聞:“……郁琉”

“什麽?”

“我要去救郁琉。”她突然有了反應,央求著看向陸修。

“你少生些事端吧,今次大家陷入險境,還不是因為你頑劣不堪。”陸修嚴厲的叱道:“待我回去稟明掌門師兄,定要嚴懲不貸,絕不容情。”

“師叔……我錯了,您怎麽罰我都成,求求你……先讓我去救他吧……”

“人家哪裏用得著你救?”

“可是……”

“先跟我回天衍!”

“他是我朋友,我要去救他,這有什麽錯?”她反駁道,聲音漸漸提高,眼神無比淩厲,直直的盯著陸修。

陸修見她不知悔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此子非妖非人,身上那封印……一看就不是什麽正派人士,也許便是個怪物……”

古小蘑嗆住了雨水,耳中卻聽得真切。

怪物。

她的心臟一緊,渾身的痛楚仿佛漲到了極限,化為無邊的憤怒。

天下之大,只怕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人怎樣,妖怎樣,怪物又怎樣。

這些是非,讓人好生厭惡,只想將一切毀滅,然後所有的委屈都不復存在。沒有那些善惡,便再也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