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煙花歲寒,不勝過往長安。

天空是沉默的暗色,隱約幾分星光,卻被江邊紅火映得橘紅。

七月七日,鵲橋會仙。

城裏是夜間從未有過的繁華,大雨過後的泥土香氣仍然濃郁。江邊泛舟,撐著紙傘的大家閨秀獨立舟上,脂粉甜香。小橋石墻,折扇公子高聲談笑,詠詩對頌,風流倜儻。好一派熱鬧祥和景象。

人群熙攘,卻有一個灰衣女子提了一盞荷花紙燈,行得十分緩慢。她的腿一瘸一拐的仿佛有些不妥,裙子下擺也破爛了,可右手卻牽著一個戴了紗帽的青衫男子,一路邊走邊說,似是興高采烈。

“嗯,好多人……你往這邊一點……啊,聞到了麽?是糯米糕的味道……我偷偷聽那幾個姑娘說話,今晚有什麽拈花比賽……江邊全是人,都在放河燈呢……我們也去好不好?”

“……好。”那青衫男子溫和的道,似乎沒聽那女子說了些什麽,仿佛只是聽著,便覺得心滿意足。

平靜的江水微波粼粼,載著數盞搖曳的燈火,像是載著姑娘的情意一般,緩緩飄向對岸。另一邊,公子哥們都爭相攪動起江水,想把心儀姑娘的河燈拿到手裏。也有的女子十分矜持,手執著自己的燈不肯隨便放入江水,只是在岸邊不停猶疑。

不知什麽時候,對岸突然冒出一個妖異的紅衣少年來。他眸色極淺,急切的望著對岸,不知在找哪個姑娘,神色之間卻有一絲懊惱。

天堯十分郁悶,雖然他料想古小蘑不會這麽簡單就原諒他,可是……起碼聽他解釋一句吧?

他又向對岸遙望過去,沒注意幾個姑娘失望的視線,更沒注意自己錯過了好幾個姑娘推給他的河燈。

人群中,即便是灰色衣衫,他卻仍舊一眼就看到了她,提著花燈,不停的分開左右的人,為了身後的人能走得舒服些。又不知說到了什麽,笑得前仰後合,手卻一刻也沒有松開。她不斷的回頭看,似乎怕一時不察,他便就此消失不見了一般。

她牽著他在人群中行走,卻又不像在人群中。那是他和她的世界……只有他們,誰也看不見聽不到,在這天地之外。

幹癟蘑菇這家夥……

天堯緊了緊五指,卻放下肩膀,像是被拋棄的小動物一般,寂寞的蹲了下來。

“累麽?”她小聲問道。

郁琉輕輕搖了搖頭。

古小蘑牽著他走到最邊上的角落,笑道:“你在這裏拿著燈吧,我去對岸接著……”

她剛要轉身,手上卻一緊。

“都是女子給男子河燈,哪有你去接的道理?”他淡淡的道,聲音裏滿是笑意:“我去對岸……”

“可……”她遲疑的道:“可是……”

古小蘑沒有說下去,可郁琉明白她的意思,便撫著她的發柔聲道:“沒關系。”

他那副樣子,就好似盲的不是自己的眼睛一般。古小蘑望著郁琉緩緩走到橋邊,一路避讓,扶著橋邊的石台艱難的行進,她的心裏就好像被什麽堵住了,酸澀難忍。就算故意去微笑,故意不停的說話,也依然掩飾不去她眼中的眼淚,似乎下一刻便要滴落。

即便戴了紗帽,他謫仙般的氣息依然隨著青衫和烏發擴散,有不少姑娘都愣住了,古小蘑一看,趕緊將荷花燈放入水中,輕輕向前一推。

接花燈的人們都在江水下遊,很快,古小蘑的燈就消失在許多搖曳的花燈中,連她自己都快分辨不出了。

她有些緊張的眺望著,看不清對岸的郁琉在哪裏。便順著人群挨個看去,終於看見一襲青衫頭戴紗帽的郁琉,靜靜的站在角落,她的花燈隱藏在一堆花裏胡哨的花燈中,從他面前無聲的飄過。

她望著那粼粼江水,仿佛心都要裂開了一般。

他盲了,並不是他不想去接,只是他盲了。

只是他盲了……

你不能奢望什麽,都是你的錯。

突然一陣清風。

對面的青衫男子側過身,古小蘑一怔,那人身上用金線繡有花紋,雖也戴著兜帽,只是太過清瘦修長像極了郁琉,卻決計不是他。

那陣風將她的花燈送遠了,古小蘑心中一緊,郁琉在哪?

她頓了頓,順著江邊追著自己的花燈一路奔跑。直到光線漸次微弱,熒熒火光也已經遠去,花燈就要飄進橋洞中,她站在岸邊,急得就要哭出來。

夜色中突然伸出一只修長白皙的手。

那手輕輕撈起花燈,微弱的燭火映出他紗帽下蒼白的面龐。即便一臉病容,嘴角的笑意卻依舊顯得他溫潤清美,墨綠色的眼像是蒙了一層灰,毫無任何焦距,只是看著她的方向。

“我接到了。”

他的聲音很輕,她沒有聽得很清楚。

可那些都已經不再重要,那一刻,他與她站在河的兩端,遙遙相望。

即使一切都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