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遇(第2/8頁)

馬夫騙走了溫家美貌的大小姐,當然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十年後的一天,他上山後就再沒有回來,他失足摔死了,溫雅如這麽說。既然娘這麽說,唐悅當然就相信了。不出半個月,唐悅就跟著娘來到了唐家堡,娘做了唐憫的填房夫人,而唐姓也正式冠給了她。

就連唐悅,也知道娘跟原來的爹是不匹配的,自卑的爹站在高貴的娘面前,那種窘迫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的樣子,唐悅一直都忘不了,所以爹死了,對他而言,可能是一種解脫。

自從娘嫁入了唐家,唐悅除了改了姓氏以外,什麽也沒有變。可是娘卻變了……這種感覺,當唐悅看到唐憫、娘親抱著新添的小弟三個人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時候,會格外分明。唐悅突然明白過來,唐憫是她娘的新丈夫,卻不是她爹。這種感覺,只有親身經歷過,才會體會到,那三個人已經是一個很圓滿的世界,她是個莫名其妙的外人而已。

在唐家,吃得好,住得好,就是心裏不舒服。

呆呆站在門外,唐悅突然想起爹下葬那天的一幕,鄰家年邁的婆婆,望著不遠處一身縞素卻神情漠然的娘,對唐悅道:“可憐的孩子,以後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那時候,唐悅竟然還天真地仰著臉問了一句:“為什麽?”

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洞悉世事的笑容,卻又帶著幾許悲憫,“你沒有了爹,也就等於沒了娘啊——”

等娘冷著面孔走過來的時候,婆婆卻搖搖頭走開了。過了很久很久,唐悅才慢慢明白了婆婆這句話的意思。

“要是小寶不存在就好了,要是……”唐悅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不敢再想,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足夠她心裏懊悔內疚很長時間,對那麽可愛的、粉嫩的弟弟唐小寶,她怎麽會產生這樣的念頭,竟然敢這樣去詛咒他?雖然自從小寶出生以後娘親就對她越來越冷淡了,但以前娘也不常對唐悅笑的啊。這樣說起來,是小寶讓娘的笑容變多了,而不是小寶奪走了本該屬於她的笑容才對,她怎麽能產生這麽惡毒的念頭呢?唐悅不經意間向樹下看了一眼,心裏猛地一驚,手心全是冷汗,只要她輕輕一動,就會從高高的櫻桃樹上摔下去的……

只要摔下去,只要摔下去,就能見到爹了也說不定,老實巴交的爹雖然並不聰明,但總是對唐悅很好很好的,娘很少對唐悅笑,但爹總是用粗糙的手掌托起小小的唐悅在村子裏到處玩耍。即便是違背娘的心意,唐悅還是希望,他能活下來。

只要手這麽輕輕一松,就再也不用面對唐家堡裏那些總是對她冷嘲熱諷,甚至動手把她打得鼻青臉腫的男孩子了;再也不用面對受傷後娘輕描淡寫的一句貪玩、惹事;再也不用面對所有人嫌棄的目光;再也不用做那個所有人都討厭的拖油瓶了……

她的身體不自覺地慢慢向前傾,就在手最後要松開的一刹那,突然有人大聲道:“喂,樹上的小姑娘!”

唐悅吃了一驚,手卻下意識地抱緊了櫻桃樹。她向下望去,櫻桃樹下不知什麽時候駛來了一輛馬車。還沒看見剛才說話的人,唐悅已經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馬車,車身漆黑得發亮,像是大塊的黑色寶石,不見得很華麗,卻分外有氣度,在唐家待了這麽久,見多了豪門大戶的座駕,這樣的馬車卻也極少見到。領頭的八匹高頭大馬,神氣活現,很是神駿,那趕車人穿著青色的絲衣,神清氣爽倒像是哪家出來的年輕俊彥。

更讓唐悅吃驚的還在後頭,車簾子輕輕動了動,馬車裏走出一個輕衫薄履,微微含笑的少年來。

“樹上的小姑娘,你爬那麽高做什麽?”

唐悅遲疑地看了樹下那人一眼,她當然不敢說自己預備往下跳,只好道:“我只是……看風景而已。”

那公子笑道:“那你有沒有看到你身旁有好多櫻桃?”

唐悅四下一看,果然看到樹上結滿了小小的、顏色紅艷、如紅瑪瑙一般光潔鮮亮的櫻桃,風吹過來,還能聞見一陣淡淡的櫻桃香。

“你搖一搖樹枝,替我摘些櫻桃好嗎?”樹下的人繼續說,唐悅有點懵。

那個人見她苦著小臉不說話,鍥而不舍地道:“你輕輕搖一搖就好,不會很費力,只是要小心別掉下來。”

唐悅沒有辦法,只好搖動了幾下樹枝,樹上竟果真掉了幾顆櫻桃下去,那人輕輕一笑,俯身撿起,回到馬車上去了,過了一會兒居然掀起車簾對她道:“櫻桃很甜,你千萬別忘記嘗一嘗!”

唐悅呆了片刻,看著那輛馬車遠去,駛向的正是唐家堡的方向,她不自覺地摘了一個櫻桃,擦也不擦就丟進嘴巴裏,滿口清新的酸澀,雖然有些甜味,但絕沒有到那人所說的“很甜”的地步。唐悅想了想,又摘了幾顆嘗了嘗,全都是酸酸的、澀澀的味道。她看著馬車遠去的方向又發了會兒呆,莫名地,她竟然沒了半點從這裏跳下去的心情,似乎只是手下輕輕地一搖、幾顆酸澀的櫻桃,已經讓她失去了縱身一躍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