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絕境(第2/8頁)

那四個人找個坑胡亂埋一埋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唐悅隔得遠,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麽,於是直到人走出很遠了,她才敢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她蹲下來,拎起席子角往裏瞅了瞅,裏面黑漆漆的一片。也許剛才只是聽錯了,這只是個死人,唐悅心裏有點失望。

突然,席子裏再次傳來聲音,只是這一次更加微弱,像是已經喘不過氣來。唐悅心裏一驚,飛快地撥開席子上填的那層薄土,打開席子一看,那裏面果真有一個人,年紀很輕,看起來竟比唐悅還要瘦弱似的。只是這人額頭上都是血,臉都血糊糊的,樣貌看不清楚。唐悅想了想,用袖子把他臉上的土和血擦了擦,結果越擦越臟,她只好使勁兒將人往外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拉出那個小坑,自己幾乎要累趴下了。要是沒有那半個饅頭撐著,恐怕她也得餓死在這坑旁邊。

“喂,醒醒啊——”唐悅好不容易才把人拖到一個避風的小巷子的角落躲避起來,她小心地推了他一把,可是得不到半點回應。她試著把手指伸到他的鼻邊,終於感覺到微弱的呼吸,便也跟著松了口氣,沒有死就好。

寒夜裏多一個人,就多一份溫暖,她就這麽靠在他身旁蜷縮成一團,又累又餓,很快就睡著了。

肚子餓的人,永遠都是睡不實的,連夢裏都會聽見肚子在叫喚。唐悅現在就是這種感覺,當天不亮的時候她醒過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找吃的。

站在豆腐鋪子面前,唐悅很認真地盯著屋子裏旋轉的石磨,看著潔白的豆漿從磨縫中汩汩流出,然後順著磨盤,一點點流到地上的桶裏。那女人看到天不亮就有個小女孩站在門口,也不去理她,自顧自地把豆漿裝進布袋裏,捏緊袋口,用力將豆漿汁擠壓出來。

“嬸子,我幫你磨豆漿好不好?”唐悅喉嚨沙啞得快說不出話來,但她很真誠。那女人看了她一眼,“走吧,我們這兒不是善堂,沒吃的給你!”

“嬸子,我不要吃的,我幫你幹活,你給我一點水喝就好。”

最後,唐悅得到了一碗豆漿,兩塊豆腐,遠比她想要得到的多。一個人如果想要的不多,得到的卻一定不會太少。

被唐悅從土裏刨出來的人,是個年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微闔的眼睛,小小的嘴,只是臉色還一直白得發青。唐悅歪頭看他,覺得這個少年看起來比她更像是個秀氣的小姑娘。

一看到唐悅,他的臉就變得冷冰冰的,幾乎令她有點不敢親近。唐悅將豆漿遞過去。少年連一句謝謝都沒有說,“咕嘟咕嘟”,一口氣將大半碗豆漿全都喝了下去,居然連一滴都沒有漏,唐悅瞧著,咽了咽口水,卻沒有吭聲。

“你為什麽不坐起來喝,這樣會嗆著的。”唐悅問道。

少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奇怪,唐悅被他看得發毛,他才慢慢說道:“我的肋骨被打斷了,沒有力氣,坐不起來。”

他輕描淡寫的語氣讓唐悅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簡直要疑心他剛才說的是豆漿喝起來味道不錯,而非肋骨被打斷這樣嚴重的事。

“那你現在一定疼得很難受——”

少年眉梢眼角還是那麽平靜,他又擡起眼皮看了唐悅一眼,“還有比這更難受的。”

“還有什麽比這個更難受?”唐悅本來不是多話的人,但她現在對這少年好奇極了,他說著難受卻沒有露出半點疼痛的樣子,若不是他故意玩笑,就是他實在太能忍受痛苦。

少年忽然笑了笑,接著道:“更難受的是被人一鍬打在頭上,當死人給活埋了。”

唐悅不說話了,現在她肯定這少年並不是在與她玩笑,因為昨夜她親眼看見他被人用破席子一卷丟進坑裏,又親手把他從坑裏扒了出來。

本來他就夠讓人驚奇的了,接下來他卻又說了一句話:“你從這裏向東走,就可以找到最大最氣派的一個院子,你告訴那裏面的人,從瘟疫村跑出來的人被你發現了,你可以領到——”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考慮一件很有趣的事,“一只雞,兩張餅。”

唐悅雖然一直都很餓,但她並沒有苦著臉,現在她的臉終於苦起來了,只因為她想不出自己要如何回答這個少年的話,她想了很久,終於才道:“他們會把你怎麽樣?”

少年臉上的表情更輕松,“這回他們應該會把坑挖深一點,等我完全斷氣了再扔進去。”

他們倆年紀都不大,現在討論的這個問題卻很嚴肅,唐悅腦子並不太好使,現在她更覺得不夠用了,她實在想不通怎麽會有人這麽平靜地說這種話,難道他被人出賣已不止一次?難道那些人曾經當著他的面交付報酬?還是他的神經已經麻木,一點兒都感受不到痛苦嗎?為什麽一個人,會用這樣平靜的表情說出這麽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