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沉香溪畔畫皮師

沉香鎮外娘子渡,相傳是名妓十娘子怒沉百寶箱之處,芳魂既散,艷骨沉香,清淺碧波似也因為這一則傳說,而染上了層層胭脂色。

娘子渡畔紅藥堂,住著女醫花艷骨,其色極艷,其態極媚,縱京城行首也不及她三分顏色,然行商的手段卻不濟,一年到頭也攬不來幾樁生意。

奇怪的是,門庭冷落至此,她卻從未短過房錢。

街坊領居,三姑六婆湊在一起,琢磨來琢磨去,終於琢磨出一個結果來。

“我看啊,那花艷骨分明是掛著羊頭賣狗肉,那鋪子表面上是個藥堂,背地裏還不知道是多汙穢的地方。”三姑從碟子裏撿了一枚椒鹽花生,丟進嘴裏。

“就是。”六婆連忙應和著,“你說她一個女人家,來歷不明,又沒什麽本事,成天閑著,怎就能交得起租子,又買得起新衣珠釵,哼,背地裏肯定做著見不得人的事情。”

“嘿嘿。”八嬸嬸講她們攏到一處,神秘兮兮的笑道,“這事你們可得問我,我啊,那叫一個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實話告訴你們,那天晚上我路過那姓花的小蹄子家門口,雖然是晚上,但也看得清清楚楚,從她屋子裏啊,出來兩個男人……”

“帥不帥!”三姑兩眼放光。

“有錢人麽?”六婆連忙問。

“看不真切。”八嬸嬸嘖嘖兩聲,“但是一個腰長得好,又結實又漂亮,腰上還挎著把刀,一個錦繡華服,應是個翩翩少年郎。兩個人出了門,都是騎馬走的,那馬可俊了,黑的渾身是黑,白的渾身是白,沒有一根雜毛,跑出去的時候就像兩股風,馬蹄聲剛起就遠了……”

三姑和六婆聽的如癡如醉,最後靠在窗台上扼腕長嘆,好男人都被狐狸精勾走了,復又嘆息,這花艷骨就算是個暗娼,那也是娼門中的女豪傑,一晚上應付兩個男人,一個是腰又結實又好看的武林中人,一個是不知節制的少年郎,居然第二天丫還能生龍活虎的滿街亂逛……

順著她們三人的目光遠眺,攘攘市井,人來人往,胭脂鋪前的花艷骨打了個小小的噴嚏,擡起頭,一滴雨水落在她的眼睛裏。

素手開傘,油紙傘上,潑墨氤氳,兩尾墨鯉戲水間。

撐著雙鯉傘,花艷骨付了錢,將挑中的那盒花鈿收好,然後轉身回家。

她的紅藥堂開在沉香溪旁,而這沉香溪可不是什麽好地方。許是因為史上出了個十娘子,於是自認為身負冤屈的女子總愛到沉香溪來跳水,不過十個裏面有九個都是幹嚎,只等嚎來丈夫情人給她們賠禮認錯。

只不過,今天這位,似乎是真的。

花艷骨站在溪旁看了一會,才淡淡一笑,走了過去,將手裏的傘朝那白衣女子移了移,目光逡巡在對方清秀的臉上,“若要跳水自盡,這裏可不是個好去處……這幾年跳水的姑娘太多了,船家們都埋伏在那蘆葦荷葉間呢,你只管跳,他們只管撈,撈了就把你放在船上,等你夫家或娘家人來贖。故而小妹勸你一句,切莫學那十娘子,她已是一個無法超越的傳說……至少她那時跳水自盡便是跳水自盡,如今誰跳誰就是下個月鎮子裏的趣聞。”

那白衣女子端莊自持,清秀哀婉,聽了花艷骨的話,表情從漠然變得默然,良久,才遲疑的轉過頭,低聲詢道:“此話……當真?”

花艷骨什麽話都沒說,只是打了個響指,指向前方。

白衣女子順著她的手指看去,但見一叢叢荷葉開的層層疊疊,碧綠可愛,但仔細觀察,便覺殺機四伏,一只只烏棚小船掛滿荷葉,抑或將自己刷的碧綠如蓮蓬,潛伏在層層荷葉中,船上,一個又一個船工靜靜趴著,兩眼閃光的看向白衣女子,只等她一跳,便要殺將出來,撈人求財……

白衣女子幽幽一嘆,表情更加淒婉。

“這雨恐怕一時半會停不下來了。”花艷骨微微一笑,看著她,臉上梨渦淺淺,“小妹家就在旁邊,姐姐可隨我來,不換衣服,也喝一碗姜湯驅驅寒氣吧。”

“哎……”白衣女子欲言又止,“一個將死之人,還那麽講究作甚?”

“出生,婚姻,死亡,這就是女人的一輩子。”花艷骨將雙鯉傘的竹骨傘柄靠在肩上,閑看溪上漣開漪蕩,“出生乃天定,婚姻乃父母之命,到最後,你能選擇的,似乎也只有如何去死了……”

白衣女子楞了楞,側首,看向身旁那紅衣女子。

而花艷骨也正側過頭看她,髻旁桃花步搖輕顫,仿佛要搖出一刹灼灼其華,而她貌奪花色,比那十裏桃花更加鮮艷炫目。

“一輩子只能死一次。”斜睨著那白衣女子,她微笑道,“你一輩子也只能選擇這麽一次……死的這麽倉促甚至可笑,你甘心麽?”

一盞茶時間之後,白衣女子坐在了花艷骨的紅藥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