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美人兮名莫愁

十裏紅妝送嫁隊,百日流水納妾宴。

這不是顧朝暉第一次納妾了,但如此聲勢浩大卻是第一次。那妾雖然坐的是小轎,入的是偏門,但是迎親的隊伍綿延十裏不說,連流水席都持續上了一個月,使得沉香鎮整個都彌漫著一層酒香。

從流水席上回來的男人們逢人便說,“顧老爺新納的妾,嘖嘖,十指纖纖,金蓮小小,不看容貌,光看體態就已經讓爺遍體生酥……”

而從流水席上回來的三姑六婆則多半在一起嘮嗑:“那顧朝暉不過是納個妾,鄰近三個鎮的紅燭紅布都給他用光了,甚至連顏色相近些的粉布都不剩,他到底想怎麽樣?讓別人家的女孩子穿白衣嫁人麽?然後洞房花燭的時候點白蠟燭麽?”

這外頭的風風雨雨花艷骨完全不知。

……天氣轉熱之後,她簡直想把自己藏進地窖裏,抱著冰塊直到秋天來臨。

“艷骨,家裏沒有米了。”掠影推開門,陽光從他身側照進來,落在花艷骨的臉上。

“啊啊啊!我要融化了!”花艷骨慘叫一聲,以手掩面,逃進房中陰暗的角落裏,隨後一錠足量的銀子擲了過來,“我不出去,你去買回來吧。”

掠影哦了一聲,轉身離去。

結果花艷骨自己想了又想,生怕他被人騙了,只好匆匆梳洗一番,追了出去。

等從街上轉了一圈回來,花艷骨才發現自己來的多余。掠影雖然平時看起來迷糊的很,但是只要一涉及食物,立刻就變得如狼似虎……他進的糧鋪原本是以短斤少兩著稱,老板欺他面生,更是稱一斤抖半斤。

掠影的表情一直很少,離了花艷骨,基本就沒有表情了。見老板如此,他既沒有憤怒,也沒有露出兇神惡煞的表情。

他只是緩緩的抽出長劍……

“給我米,或者死。”他淡淡道。

於是他走出店門時,不但拿到了足量的白米,老板還贈了他一勺黑糯米,一邊勺米還一邊賠笑道:“小店年久失修,白米不白,糯米不糯,誰買誰倒黴,誰吃誰憂心,所以少俠啊,下次別來了……”

“做得好,回去給你做冰鎮糯米粥。”花艷骨在門前迎他,笑得很是暢快。她一向護短,若是老板敢苛刻掠影,她是決計不會善罷甘休的,少不得要叫那老板脫一層血皮。如今看到掠影自個把事情解決了,她居然有一種老媽子看自家孩兒的成就感……至於那老板,早被她丟之腦後了。

掠影聽了,立刻高興起來。那張總是缺乏表情的臉上,也沁出一點淡淡的笑意來,只是這笑容轉瞬即逝,下一刻他已是瞳孔一豎,伸出左臂,將花艷骨拉進懷裏,緊緊的抱住。

一匹奔馬已經從花艷骨剛剛站的地方刮過,奔馳而過的風撕裂的她背脊生寒。

花艷骨憤怒的別過頭,瞪著對方絕塵而去的背影,剛要化言語為劍,將對方來來回回刺上幾十個窟窿,便聽到頭上傳來淡淡一聲:“我去殺了他。”

然後,便是長劍出鞘的聲音。

“……回來!”花艷骨嘴角抽搐,伸手拽住掠影的袖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最重要的是旁邊這麽多人證,你怎可殺人?”

長劍入鞘,掠影轉頭,平靜的看著花艷骨:“明白了,月黑風高,無人之時,我再動手。”

“……你的理解能力果然更上一層樓。”花艷骨嘴角抽搐。

覺得自己被表揚了的掠影又露出了開心的表情。

而此刻,那橫沖直撞的奔馬已經消失在視野的盡頭,撞翻了三個鋪子,踩爛了一堆雞蛋後,終於停在了一處豪門深院前,門前兩尊石獅瑩白如玉,上方掛著一方牌匾,上書二字:顧府。

幾個下人快步從裏面跑出,從馬上使者手中接過一只木盒,那盒上雕花繪鳳,做工精致不說,還隱隱冒著一縷寒氣。

待下人們將它帶到廚房,打開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整整一盒子的冰。

再仔細一看,才發現埋在晶瑩剔透的冰塊中的,埋著一串紅艷水靈的荔枝……

“快去喚老爺和夫人起床。”一個青衣侍女立刻對左右發號施令,“來人,去地窖裏鑿些新鮮的冰來!來人,將白瑪瑙碟子拿來!來人,去伺候老爺和蘇姨娘起床!”

一道一道的命令發下去,登時整個顧府便忙碌起來……

眾人雖忙碌,二人卻偷閑。

芙蓉帳,鴛鴦被,春宵苦短。

新房之中,趙如是枕在顧朝暉的手臂上,彼此的長發披散在對方身上,糾纏在一起,宛若結發之誓。

“莫愁,莫愁……”顧朝暉咬著她的耳朵,親昵的呼喚,連續三聲之後,趙如是才清醒過來,原來,是在喚她麽。

舍棄了名字,舍棄了身體發膚,舍棄了父母,舍棄了過去,舍棄了那個名叫趙如是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