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曲終人散夜未央

東宮焚毀,對外宣稱是宮人不慎打翻了琉璃盞。

楚王賓天,鳳血歌迅速從宗室中選出一名六歲孩童加冕為帝。

本以為能看到一出弑君自立的好戲,最終卻看見一身盛裝的太後牽著年幼的帝王,雍容華貴地居於禦座之上。

宰相不開心,原本以為國師大人終於廢帝自立了,如今看來,果然還是說教的不夠啊,今天晚上他便去找國師大人秉燭夜談巴拉巴拉巴拉……

太後也不開心,她身為禮部尚書之女,端賢靜好,才名遠播,故被選做皇後,母儀天下。誰知還沒進洞房,便得了楚王賓天的消息,於是沒來得及穿上紅色嫁衣,她便披上了太後的玄色翟衣,抱著剛剛過繼在她名下的孫兒,坐在這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上,座下眾臣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九十九道珠簾垂下,如同夜幕低垂,遮去了太後年輕嬌美的容顏,在最後一道簾幕放下之前,她微微擡眸,望向那肅立在禦座旁的白衣男子。

三千白發飄如雪,若是讓她選擇自己的人生,她寧可用那一聲聲千歲,換與他百年攜手的緣。

是夜大宴,觥籌往來,莫不盡歡。

只是酒過三巡,眾人突然覺出不對勁來。

戲本送到太後手中,一出《玉台春》,點了一遍又一遍。

在座的皆為心思玲瓏之輩,哪會看不出其中端倪,看向鳳血歌的眼神裏,不禁帶上了七分探究、三分曖昧。

《玉台春》唱的是醜若無鹽的女子與一名年輕的畫皮師相愛,後來那女子入宮,因樣貌醜陋,百般不順,畫皮時便為她施展妙手,給她換上了一張傾國傾城的皮相,借此,那女子一飛沖天,當上了皇後,且一世專寵,風光無限。

台上,戲子纖腰欲折,正唱到無鹽女登基為後,卻發現自己的一顆芳心早已落在那名英俊的畫皮師身上,故月下悲歌,一曲月徘徊,一舞影淩亂。

台下,一名老太監恭敬地對太後禮罷,低聲道:“太後娘娘,國師大人問您,是不是換一出戲?”

太後抿緊唇,遠遠望了那白衣男子一眼,然後執拗而又平靜的搖搖頭。

老太監只得退下。

不久,鳳血歌自稱不勝酒力,先行告退,臨走之時,命人送一桌酒席至他房中。可他剛剛才吃過酒宴,這桌酒席,顯然不是為他自己準備的。

國師大人在房中設宴,招待的是何人?

在場諸人立刻有了新的談資。

太後疊在膝上的手指緩緩收攏,鋒利的指甲紮進手心。台上《玉台春》仍在唱,可惜只有她一個人獨賞,直至曲終人散,人走台空,她才將手搭在貼身侍婢女手上,淡淡道:“哀家乏了,擺駕回宮。”

回去的路上,太後途經鳳血歌所住的交泰殿,躊躇半晌,終是輕掀轎簾,下令轉道交泰殿。

宮女太監拼命勸阻,言道此舉於理不合,有損太後清譽。

“哀家只是去看一眼。”太後清秀的臉上寫著一意孤行。

她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子,能夠般配那天人般的國師大人?

拗她不過,一行人只好朝交泰殿走去,巡守於交泰殿外的侍衛見了太後鑾駕,驚詫之余,連忙行禮。太後免其禮,然後令其不得聲張,想了想,又重新下令,讓他們原路返回,不得出現在她面前。本想著給鳳血歌通風報信的侍衛們聞言,一張張臉苦得像生吞了一百根香蕉似的。

擺脫侍衛們之後,太後一行頓時暢通無阻,駕臨交泰。

從太監們口中得知鳳血歌如今正在後花園中,太後立刻揮退眾人,只留從娘家帶來的貼身侍婢,攙扶著她朝後花園走去。

分花拂柳,踏月而行。

離他越近,心中越亂。

當年宮中設宴,她與父親共赴,他風姿雋朗,她驚鴻一瞥,從此他便住在她心頭,再難忘卻。後來答應嫁入宮中,一半是為了父母之命,一半是為了能夠時常看他一眼。後得楚王賓天消息,她心中竟無一絲悲苦,反倒生出一絲奢望……或許國師大人心中也是有她的,所以她還活著,而楚王和其他妃子卻都忽然之間暴斃……留在這宮裏面的,只有她和他。

太後的眼眸中盈滿期待。

這時候的她,就像一名恐誤佳期的少女,匆匆趕赴院中。

望著眼前一幕,她忽然止步,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褪去,徒留蒼白底色。

風不定,人初靜,雲破月來花弄影。

鳳血歌背對著她,長身玉立,白衣白發,風姿雋朗,湛然若神,恍若一輪滿月落入凡間。

一雙玉臂環過他的腰身,自肘間落下兩段紅色廣袖,那紅色極正,一般女子不會穿這樣的紅色,因為若是壓不住,便會透出一股俗艷來。可眼前的女子尚未露出臉來,單單只是一雙玉臂,便已瑩潤潔白,透出一股冰肌玉骨的冷香,生生將那正紅之色壓了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