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佛前血色(2)

殷淩瀾定定看著面前的老尼,終是長嘆一聲:“大師,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輕咳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遞到了圓慧跟前:“即使你認識在下的父親與母親,依然得帶著秘密上路。”

他修長的手中托著瓷瓶,潔白秀美的手指上節節指套漆黑如墨,這麽美的一只手卻套上了這麽陰冷狠毒的兵器,白與黑,看起來竟隱約有一種妖異的美。

圓慧接過瓷瓶,慢慢飲下裏面的汁液,臉上笑意未改:“殷施主誤會了,貧尼只是覺得今日能見到故人,真的很好。”

她臉上無憂無怖,從容平和,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終於得償了心願那般歡喜。她的目光柔和,除去艱苦的歲月留給她的粗糙輪廓,殷淩瀾漸漸認出記憶中總是跪在佛堂中念經的年輕比丘尼。

可惜那時他年紀小,除了那似是而非的面容,其余的已是如浮光掠影而過,再也留不下半分痕跡。他眼中漸漸黯然,又一個與過往有關的故人離去了,而且還是他親手終結了性命。

圓慧看著他,面上歡喜寧靜:“愛恨嗔癡苦,今日終得解脫,甚好甚好。”她說著把懷中一本發黃的冊子遞給他,緩緩閉上眼:“有殷施主守護著公主,貧尼也放心了……”

她最後吐出一口氣,似睡著了一般,再無了聲息。

殷淩瀾看著佛堂中明暗相間的光與影,有塵埃在光影中歡快地飛舞,無憂無慮。他擡頭看向那金身觀音,聖潔慈悲的面容,低垂的眼眸看著他,仿佛在憐惜他。像他這樣的人,恐怕是用盡觀音凈瓶中的甘露都洗不凈他的罪孽吧。

他站起身來,輕聲一嘆,緩步走出佛堂,匆匆而來比丘尼們不安地看著面前的俊美蒼白的男子,不知所措。

殷淩瀾淡然轉身:“圓慧禪師已圓寂。”

他說罷緩緩離開,身後傳來一片哭聲,久久回蕩在百年庵門中……

“嘩啦”一聲,衛雲兮手中的茶盞猛的掉在地上,頓時碎成了千百片。她定定看著面前的報訊的小香,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

“娘娘,你怎麽了?”小香見她臉色煞白,頓時也慌了手腳。

“到底是怎麽圓寂的?”衛雲兮問道,心中亂哄哄一片,好好的怎麽會圓寂了?那總是慈眉善目的大師,在她心中驚慌之時一遍遍念著佛經安慰她的好人怎麽就這樣圓寂了?

“聽說禮佛的時候就這樣睡過去了。”小香把打聽來的消息老實告訴衛雲兮。

衛雲兮眼中漸漸有水光泛起,她捂住眼,揮了揮手:“退下。”

“娘娘,別難過了……”小香想要再勸,衛雲兮已走入房中,把房門緊緊關上。小香嘆了一口氣,只能退下。

第二日,衛雲兮一身白衣,帶著香燭,向水雲觀而去。到了水雲觀,果然善男信女三三兩兩,哀泣著上了山。直到這時衛雲兮這才相信圓慧禪師圓寂的消息。一路她沉默非常,小香扶著她,只覺得她的手在顫抖,擡頭看去,只見她眼中泛紅,已是極力在隱藏自己的悲傷。

到了水雲觀中,直到看到那一罐陶土的舍利子,衛雲兮這才軟倒在蒲團上。庵中的比丘尼向來是知道她與水雲觀有極深的香火情,特屏退眾香客獨留她陪著圓慧禪師。

寂靜殿中,衛雲兮忍不住嗚咽出聲,一聲一聲,悲戚難抑。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殿門打開,有風吹入,冷冷的山風令她的悲傷也清醒幾分。她轉過頭,卻看見一身雪白的殷淩瀾站在身後。

衛雲兮忍不住詫異:“殷統領?”

殷淩瀾慢慢走上前,點燃了三根香,拜了拜這才看向她:“你別傷心了。圓慧禪師走得十分安詳,毫無痛苦。”

衛雲兮心中悲苦:“為什麽她們會那麽早離去,獨留我一個人在這個世上?”

殷淩瀾坐在她對面的蒲團上,神色清冷,往昔他著重色,如今這一身雪白越發襯得他眉眼明晰如畫,少了素日幾分沉重與陰冷。

他看著她:“你可知他們為什麽會心甘情願地為了你而死?”

衛雲兮心頭一顫,定定看著面前的殷淩瀾,連哭泣都忘記。她猛的後退幾步,指著殷淩瀾,聲音不成語調:“你……你……你知道什麽?”

殷淩瀾垂下眼,淡淡道:“我什麽都知道。”

衛雲兮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上蔓延而上,刹那間凍得自己不能挪動半分:“你……你知道什麽?”

殷淩瀾站起神來,神色平靜地看著面前的衛雲兮:“我知道的永遠比你想象得多。你隨我來。”

衛雲兮只覺得自己的腳仿佛不是自己的,只能跟著他走出佛堂,向著後院而去。每走一步,她就覺得心中的絕望多一分。

殷淩瀾走的方向,是……是她的奶娘住的地方!

終於到了後院的院門,衛雲兮已扶著院門無法再前一步。她不明白眼前總是出現在她最狼狽最艱險的時候的殷淩瀾到底是怎麽樣一個人。他為什麽會知道自己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