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雪山之役(1)

黑夜,穎城寂靜無聲,寒風呼呼地吹過空蕩蕩的街道,整座城猶如一座沉沒在黑暗中的死城。沒有人也沒有任何生機,觸目所見,只有城墻上橫七豎八的屍體還有那縮在角落處與屍體無異一動不動的守兵。

前幾天剛下完一場大雪,天上的鉛雲又開始漸漸累積,天低得嚇人,像是要把這城壓碎,隱隱透著不祥。只有在一處廢舊的府邸中還跳躍著幾抹隱約的光,時不時傳來一聲聲壓抑的咳嗽聲。

衛雲沖聽到咳嗽聲,終於從面前的行軍地圖上挪開眼睛。他臉已黑瘦不少,腿上還綁著帶血的繃帶。整整近十天,幾乎不眠不休的突襲進攻,再突襲再進攻,緊接著便是沒完沒了地抵抗慕容修的兵馬,一波緊接著一波,烏壓壓的士兵們比海濤還兇猛,比天上的陰雲更令人害怕。

穎城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衛雲沖看著一旁軟榻上用狐裘裹得嚴嚴實實的殷淩瀾,聲音嘶啞:“殷統領若是身子不適就下去歇息吧。”

這府邸是因逃兵災而空置下來的廢棄屋子。因穎成缺少木材炭火,整個廳中沒有一絲暖意。他不知道殷淩瀾得了什麽病,有時候激戰正酣他沒注意不曾發現,可是隨著這幾日戰事膠著。他才漸漸發現了殷淩瀾的病比想象中重多了。有時候他會咳上一整夜,無法睡覺。白日裏為了穎城,殷淩瀾已絞盡腦汁施計死守,到了夜裏還不得休息,這場戰真正統籌大局,最辛苦的不是他衛雲沖,而是——殷淩瀾。

殷淩瀾捂住唇再重重咳了幾聲,慢慢擡起頭來,一向波瀾不驚的深眸已布滿了血絲。他倦然道:“我沒事。衛將軍算出來了麽?要從哪邊突圍。”

事到如今,他們以少敵眾已經無法為繼,更何況此次變亂事起倉促,很多跟著他們叛變的士兵又紛紛歸降了慕容修的軍隊。拼死血戰不可怕,人最可怕的是失去了信念。

十年來誰還記得曾經的前朝?誰還記得當年前朝武帝的仁德?慕容拔的貪婪無恥?時間是一劑猛藥,把過去洗刷得一片黯淡蒼白,無從考究。他眸色漸漸悲涼。

衛雲沖不知殷淩瀾早已心神不再,一指地圖西側道:“只能從西邊突圍了。”慕容修率軍攻得最猛的是南邊,西側是穎城外一片山勢陡峭的群山,那山的另一面是一條奔騰不息的洶湧激流。慕容修不防西側,也許只不過是篤定他們義軍面對群山險峻插翅難飛吧。

“好吧。就西側。”殷淩瀾閉著眼緩緩道:“可是西側,是生機,也是一條死路。”

花廳中沉默異常,有一股莫名的哀傷在兩人之間緩緩流動。殷淩瀾看著面露痛苦的衛雲沖,長嘆一聲淡然道:“衛將軍還有一次機會。”

“什麽機會?”衛雲沖自嘲問道。

“逃,或者戰的機會。”殷淩瀾看著那濃墨似的黑夜,聲音低而清晰。

衛雲沖一怔,不由深深地看著他:“那殷統領以為我要選什麽樣的結果?”

殷淩瀾不看他,只看著手心的一支素色荊釵,慢慢道:“我想,衛將軍是想要戰。與慕容修決一死戰。”

“那你呢?”衛雲沖面容很平靜,又問。

“我?”殷淩瀾把摩挲得很光滑的荊釵緩緩收入懷中淡淡道:“我早就沒得選擇的機會。所以,只能背水一戰。”兩人相視一笑,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絕。

風,呼呼地吹過密閉的鬥篷中,灌入衣領,令整個人都抖索起來。衛雲兮的手已凍得沒有了知覺,只知道緊緊抱著面前人的窄腰。他身上的皮革甲胄冷得發硬,身下的馬兒疾馳如風,可是他還是一下一下抽打著身下的馬,讓它更快更快!

身下是顛簸的馬兒,身後是烏壓壓緊隨的五千北漢精銳騎兵。衛雲兮凍得渾身發抖,可是腦中卻異常清晰地掠過那一日她與蕭世行的對話情形。

……

“殷淩瀾在穎城是嗎?”她瞪大眼睛,緊緊盯著蕭世行漆黑的深眸。

“是。”蕭世行終是重重點了頭。

帳中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衛雲兮緩緩坐回。他果然在穎城!她終於知道了他的下落!可是卻也終於知道了他最終的心意。

蕭世行慢慢合上手中的密信,道:“衛小姐既然知道了殷統領的下落,那就安心回去吧?”

“安心?”衛雲兮忽地輕笑,她臉上無淚,那涼薄的笑容看起來卻令人心慌:“蕭王殿下教教我如何能安心?”

她的話忽地激怒了一向以冷靜自持為傲的蕭世行,他猛的站起身來,怒道:“你不安心又能怎麽樣?整個戰局都順著殷淩瀾的估算一步步走到今天。誰能知道慕容修能狠心拋下百年的楚京,放任一座空城給了那支五千奇襲的人馬,親自領兵去攻打穎城!”

“這就是戰爭!瞬息萬變,無法控制。你除了在這裏靜靜等待,你還能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