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連蔓兒算賬

連蔓兒問張氏知不知道連守仁一家在鎮上一年的花銷。

這個話題就更難了。

“你大伯沒了廩米,一年只有十幾兩銀子的教書的錢,這還是好的時候,館也不是總能找到的,就我記得就有四五年沒館做。別的村裏有館,他不肯去,嫌給的錢少,鄉下地方不方便。他又嫌人家給的住處太狹窄,飯食也吃不慣,他又帶著一大家子人,就在鎮上租了個院子,一年的租金要六兩銀子。你大堂哥跟著你大伯讀書,並不賺錢。”

“要是這樣,那大伯家日子不是該過的緊巴巴的嗎?”

連蔓兒吃了一驚。按照這樣的收入來算,連家大房在鎮上住,只怕只能求個溫飽,還得是按照連家這樣節約的水平來過日子,算得上是真正的“窮秀才”,怎麽可能一個個穿綢緞、帶金銀,有這樣的吃穿用度?

“咱們家這三十畝地每年打的糧食,除了留下家裏吃的,還有交稅的,其他的都按四季送到鎮上給你大伯。”張氏對連蔓兒道。

這也就是說,連守仁其實是入不敷出,能夠維持這樣的生活,完全是連家一家人節衣縮食地在供養他們。

連蔓兒又問了張氏幾個問題,心裏開始算起了賬。

按照連家現在的三十畝地算,因為連老爺子勤快能幹,又是個好莊稼把式,地裏的收成比平均的收成要好。只按每畝年產三百斤高粱來算,三十畝地就是九千斤。全家十九口人,成年的男丁算上連家大郎和二郎,是七人,連家日子過的節約。每天都是多半稀少半幹,周氏看得緊。幾乎就是配給制,就按平均每人每天六兩的糧食來算,一年要吃四千一百六十一斤的糧食,再加上菜園子裏產的瓜、菜,就是連家全年的吃食。

現在大明朝的稅並不重,連家的田地算得上是中上等的田。折算了一下,簡單地說,大約是按照每畝畝產二百五十斤,收取五個百分點的稅。這樣算起來,三十畝地,要交稅糧大約是三百七十五斤。

這樣,還有一多半的糧食富余出來。

就算作是一半的糧食送到鎮上去吧,一部分是給連守仁一家的口糧。其余的則是變賣換成銀錢。

“大伯一家,就算上不到兩歲的妞妞,是七口人,也按每人每天六兩口糧算,一年要吃一千五百多斤的糧食,那還剩下三千斤的糧食,就按高粱的均價,每斤五文錢算,也有十五兩銀子的盈余。”連蔓兒問張氏,“那這個十五兩,大伯都交回來了沒有,大伯做館的錢,交給奶不?”

“這些年,就沒見他們往家裏拿過錢。”張氏道,要不然家裏的日子怎麽過的這麽緊巴。“哦,他們也往回拿過幾次錢,就像這次要發嫁花兒,不是拿錢回來了,那次你繼祖哥娶媳婦也是這樣。”結果拿回來多少,還要翻幾倍的拿回去。沒錢怎麽辦,賣地。結果就是連家現在只剩下三十畝地。

“咱每年的收入都給了他,他一點都不往回拿?”

“你大伯年節回來給你爺奶還有你老姑買東西,就像今天。”張氏道。

“那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連蔓兒喃喃自語道。

“啥意思?”

“就是說那禮物的錢,也是咱們一家子賺的。爺平時一兩燒酒都舍不得,今天一壇子梨花白,高興成那樣,其實還是花的公中的錢。”連蔓兒道。

張氏愣了一下。這個道理很簡單,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只是都含糊過去了,不曾深究。

“你大伯是秀才,日子過的好些也是常理。”張氏道,像大多數鄉村人一樣,張氏對讀書人是懷著敬意的,總覺的讀書人就該比他們種田的享福,日子過的好。“不過,哎……”

張氏有些欲言又止。

“娘,你有啥話就說唄,這裏又沒外人。”

“好吧。……按我說那,你大伯一家子也太不會過日子了。就說房子,租個幾間房子就夠住了,可嫌他們住的憋屈,說不方便,就租了個院子。有一次我路過看見了,是兩進還是三進?房子少說有二三十來間。你大伯娘說是要分成前院內宅,都是城裏大戶人家的規矩,我也不懂。還有吃的,也不能按你說的算,你大伯他們不吃粗糧,咱送去的糧,都賣了換大米白面吃那。”

“娘,這些你都知道?”

“他們是想瞞著人,可鎮上離得太近了,風言風語的也有。你大舅有一次路過,親眼看見,跟我說了,我才相信。”

“爺和奶也知道?”

張氏這次沒有說話。

“爺不是在外面做過好些年的掌櫃,賬上能不精嗎,看來肯定是知道的。”

“你大伯是秀才,你大伯娘,還有你大嫂,都是金貴人,該吃用些好的。”張氏道。

“那我們就是天生的賤命?”連蔓兒惱了。

張氏那樣說,源於根深蒂固的讀書人金貴的想法,但也有一部分是無奈自我安慰。她見連蔓兒眉毛豎起來,小臉氣的通紅,馬上就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