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小仙女(五)

陶鹿額頭上滾下汗珠來, 她睜開眼睛,又無力地閉上, 高燒和疼痛令她神志不清。她咬緊了牙關也忍不下那生理性的痛苦呻、吟, 不過兩分鐘,臉上已經濕津津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睫毛底下滲出的淚水。

葉深當機立斷,叫了救護車。

陶鹿燒得渾身發燙,迷迷糊糊把被子掀開,又腰痛,下半身一動不敢動, 手虛放在身體兩側, 隨著腰間陣痛的發作,雙拳松開又握緊。漸漸的, 那陣痛之間的間斷越來越短, 她哭出聲來。

無比煎熬的十分鐘。

對陶鹿是,對葉深也是。

救護車鳴笛而來, 紅燈呼嘯, 醫護人員專業高效地用擔架把陶鹿擡進救護車。

葉深自然也陪護上去。

出診醫生已經知道葉深電話裏講過的女孩病情。

醫生直接在女孩腰間推了一針封閉進去。

激素和鹽酸普魯卡因注入肌肉, 立刻緩解了疼痛。

陶鹿的呻、吟聲消失了,整個人像經歷過一場殊死搏鬥那樣躺在車內病床上,氣喘籲籲而又面色慘白。

“您是病人的……?”

葉深頓了頓,道:“哥哥。”

醫生檢查著女孩病情,“病人之前的疾病史您知道嗎?”

葉深抿唇,道:“不清楚。但是腰傷應該是舊疾。至於高燒……她昨晚淋了雨。”

“臉上的傷呢?膝蓋上的傷呢?”

葉深張張嘴, 看到醫生臉上狐疑的表情,苦笑道:“還是等她退燒醒來之後,親自告訴你吧。”

陶鹿被推入醫院,拍片,入住病房,掛了點滴。

“病人是學跳舞的嗎?”醫生拿著拍出來的片子,“這種程度的腰部韌帶損傷已經非常嚴重了。病人如果繼續的話,以後很可能無法行走。”

葉深舌頭抵住腮幫,接過拍出來的片子,“沒有任何辦法治療嗎?”

“可以治療,但是只能做到像普通人一樣,無法再支持劇烈動作。”醫生問道:“她是學什麽舞的?現代舞?”

“她是滑冰的。”葉深看著那張黑白的片子,上面是女孩纖細的半身骨架,裹上血肉就是女孩的樣子,“花樣滑冰。”

“哦……”醫生頓了頓,“花樣滑冰一般腿傷比較多,腳踝傷也多。腰傷這麽嚴重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唔。”葉深收起片子,“麻煩您了。”

他在醫院各個部門之間輾轉,取藥付費辦手續,回到陶鹿病房外的時候,就聽到裏面女醫生正在跟剛醒來的女孩說話。

“你叫陶鹿是嗎?我是仁愛醫院兒科的牛大夫。”女醫生的聲音很溫和,“你之前高燒,腰傷發作,被救護車送來的。主治醫生檢查過你的傷情,發現你臉上和膝蓋都還有傷,尤其是臉上的傷痕,明顯是人為的……我是防家暴協會的成員,會盡自己所能幫助每一位遭遇家暴的人。你什麽都可以跟我說。陶鹿?陶鹿?別怕,送你來的那個男人不在——你遭遇過的事情,不要懼怕說出來。”

房門外,葉深舌頭抵住腮幫,長吸氣,告訴自己要冷靜。

他奔波了大半夜,不曾合眼,索性在房門外的長椅上坐下來,棒球帽拉到臉上,長腿交疊假寐起來。

病床上,陶鹿有點迷茫。

高燒與腰傷,此刻都被治療手段暫時緩解,她得以喘息,但是精神還很疲倦。

眼前的女醫生在說什麽?

她忽然捕捉到了關鍵字眼,“人呢?”

“什麽?”

“那個……送我來的男人。”

牛醫生頓住,“不要怕他。”

“他來了嗎?”

“別怕,他離開了。”

“他離開了?”陶鹿不掩失落。

門外假寐的葉深聽不下去了,起身,單手推開門,站在門口看去。

他看看病床上的女孩,又看看床邊站著的反家暴協會的牛大夫。

牛大夫嘆了口氣,對陶鹿道:“建議你病情好點之後,再來醫院做一個心理評估。”

一般被家暴的婦女,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心理創傷,有時候連本人都不會了解。

但是眼前的女孩,被家暴到對施暴者產生了依賴心理,顯然是病態的。

有機會做心理評估的話,有助於女孩對自我有更清晰的認知,也有助於女孩脫離施暴者的控制。

“這是我的名片。”牛醫生把名片插在女孩帽衫胸前口袋裏,轉身離開。

陶鹿望著葉深,虛弱笑道:“對不起,葉哥哥。”

“嗯?”

“……給你添麻煩了。”

葉深沒說話,拎著購物袋晃過去,把裏面的物品一樣一樣擺在床頭櫃上。

一層食堂打的小米粥,小超市買的洗漱用品,還有水果店順手買的倆蘋果。

“葉哥哥?”

葉深道:“又不是第一樁麻煩了。”

言外之意,女孩給他添的麻煩多了。

既然都不是第一樁麻煩了,何須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