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帶霧濃(十七)(第2/3頁)

這裏說的弟弟,是盧碧華和後來的丈夫陳國壯生的,才三歲,長得虎頭虎腦的,家裏人都叫他小老虎。

陶振華局促不安地打量著女兒面色。

陶鹿只作不知,淡淡道:“小孩吃果凍要注意安全。”

“是是。”陶振華松了口氣,神色活泛了些,起身彎腰開床頭櫃,“我給你洗個蘋果吧……”

“不用。”陶鹿覺得胸口發悶,“我還有事——你好好休息。”

她大概是逃出了病房,出了住院部,在醫院偌大的停車場裏徘徊,心裏憋得慌,想起住在療養部的姥姥,索性上了對面的樓,問了盧碧華病房號,找過去。

陶鹿的姥姥年事已高,已經糊塗認不出人,住在療養部其實不過是臨終關懷了。陶鹿過去的時候,盧碧華上午剛回家去帶小老虎,這會兒陪在病房裏的是陶鹿的大姨。

姥姥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插著喉管,眼珠間或一轉。

大姨在一旁疊著衣服,看陶鹿進來,客套了兩句,語氣一轉,笑道:“鹿鹿啊,大姨知道你是有出息的,拿了金牌,我出去都好說有個世界冠軍的外甥女。不過你別怪大姨說話直——跟自己爸媽有什麽過不去的?你爸媽分開也都這麽多年的事兒了——我知道你心裏委屈,你媽都跟我說了,就為了從前你爸打你那兩下,你不能連你媽一塊怨著啊。再說了,大姨小時候挨你姥姥姥爺的打,那更是沒處說去。這會兒還不是在這兒伺候你姥姥?孝順,孝順——就是要順著來。就算是爸媽帶你的時候,打了你兩下,罵了你兩句,還能記一輩子麽?日子都是這麽過來的,你放下這些事兒自己心裏也舒服。有空多去看看你媽,最起碼一周得打一個電話吧?”

剛剛面對陶振華的時候,被攪起來的復雜情緒,這會兒被大姨這番離心機般的話一甩,忽然愛恨怨憎層次分明鋪陳開來。

陶鹿冷笑道:“我倒是想孝順,可惜沒個好妹妹給我報銷爸媽的醫藥費,讓我賺一筆。”她大姨假報姥姥的醫藥費,從她媽手裏訛錢,不是一次兩次的事兒了。

大姨不妨被她拆穿,只作聽不懂,然而聲氣兒惱怒起來,“你說說你這孩子——怎麽跟自己爸媽那麽計較呢?算了算了,我也不做那招人煩的,你以後就明白了。跟自己爸媽,還有什麽不能原諒的?”

“我就不原諒。”陶鹿咬著嘴唇,心裏鼓噪的種種情緒一瞬靜了下來,“憑什麽要原諒?他們對我的好,我記著。他們對我的壞,我也忘不掉。當初他們可以選擇傷害,現在我也可以選擇不原諒。”

原諒,是對她自己的二次傷害。

第一次的傷害,早已刻在她心底。

一輩子的傷痕,一輩子都不能原諒。

恨著的同時,陶鹿想起陶振華病號服下瘦削的模樣,又覺心酸不已。

醫院停車場裏,陶鹿獨自坐在車裏,頭抵著方向盤,良久,她給葉深撥了電話。

只響了兩聲電話就被接起來。

“陶鹿。”葉深念她的名字,聲音低徊溫柔。

陶鹿繃緊的脊背終於放松下來。

她疲憊嘆息,開口卻是全然無關的事情,只道:“車好難開。”

“你在哪?我去接你。”

“倒車好難……”

“我去接你。”

“仁愛醫院。”

“我現在過去——你怎麽會在醫院?”

陶鹿透過車窗,望見一手牽著媽媽一手牽著粉紅氣球的小女孩,胡說八道,“我懷孕了。”

電話另一端忽然短暫死寂。

陶鹿嗤嗤笑起來。

葉深長嘆了一聲,無奈道:“別這麽嚇我……不是說不會胡說八道了麽?”

陶鹿聽著那邊的風聲與微微的喘息聲,想必他在快速走動,翹了翹嘴角,輕聲道:“媽媽說不可以親吻,親吻會懷孕哦……”

葉深低笑一聲。

陶鹿嗤嗤笑了一會兒,又道:“跟你說,我小時候我媽真的跟我說過這種話。後來我不小心跟家裏的小狗親了一下,再然後那只小狗生了小小狗……”

葉深快速發動了車子,他從最開始就聽出了女孩聲音裏的疲憊無助,此刻聽她忽然說起小時候的事情,便屏息認真聽著,卻聽電話裏,女孩一本正經道:“——我那時候就想,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絕對不能餓著她們娘倆!”

葉深差點踩錯刹車。

電話裏,女孩大笑起來。

葉深無奈笑道:“又在胡言亂語了。”

“像我這樣小小年紀就這麽有責任心的人,現在很少見了哎!真是羨慕你能遇到我。”陶鹿先是笑著,胡鬧了一會兒,笑聲漸漸消失,真實的情緒才敢暴露在人前,她抽抽鼻子,手指戳著微涼的車窗,委屈道:“天都要黑了,你怎麽還沒來?”

天地良心,兩個人通話還不過五分鐘,葉深已經在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