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帶霧濃(十八)(第2/3頁)

女孩倚在靠背上,眼神亦柔軟,然而不過兩秒,她瞪起眼睛,故意惡聲惡氣道:“你還在試用期哦!”

葉深睫毛眨動兩下,微笑“嗯”了一聲。

女孩又兇巴巴道:“試用期不合格,我會走人的哦!”

葉深晃了晃她的手,溫柔道:“帶我一起走。”

陶鹿瞪著眼睛,想了一想,實在抵不住這甜蜜,嘴角一彎笑出來。

星光照耀世間眷侶,像是可以永恒。卻不知星星,總是會有隕落那一天。

接到姥姥去世的消息,陶鹿並不驚訝,甚至也不悲痛。

姥姥纏綿病榻多年,年事已高,離去是在大家預料之中的事情。按照姥姥的年紀,如果是從前,大約能照著“喜喪”辦理。

所以當陶鹿趕到小舅家,看到幾乎哭暈的盧碧華時,是很沖擊的。

據說陶鹿姥姥臨終前忽然清醒了一小會兒,死活不肯待在醫院,一定要回家。於是子女就把她接回了去醫院之前住的小兒子家。擔架擡著白發蒼蒼的老人,剛到客廳,人就咽了氣兒。

陶鹿一步踏進小舅家,看到的就是迎面客廳瓷磚地上擺著擔架,擔架上臥著安靜的老人。與老人的安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旁幾乎哭昏過去的盧碧華。陶鹿大姨在操持後事,小舅大約因為是男兒,雖然也悲痛,卻隱忍。

唯獨從前家中女兒裏最小的陶鹿媽媽,盧碧華,放了悲聲。

撕心裂肺,令聞者落淚,與之同悲。

陶鹿在剛接到消息時的淡漠,撞上母親強烈的悲痛,忽然就化作了心酸。她走上前去,扶著母親肩膀,“媽。”想勸她,又想扶她起身。

盧碧華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外界的聲響,她撲在擔架旁冰冷的瓷磚地上,十指死死扣著擔架杆子,哭號聲像野獸,“娘!娘!嗬嗬!”

陳國壯從後面走上來,雙臂攬著妻子肩頭,幾乎是把人半抱起來。

然而盧碧華竟然能沖開一個壯年男子的力氣,再度撲倒在擔架旁,頭伏低在死去的娘身側,哭聲催人心肝。

陶鹿別過臉去,抹去不知不覺掉下來的眼淚。

客廳裏亂哄哄一團。

眾人好不容易把盧碧華架到臥室。

陶鹿大姨指揮道:“鹿鹿,來,看著你媽點兒。等會兒入棺別讓你媽看,她受不了這個。”

陶鹿心情復雜進了臥室,什麽是兄弟姐妹呢?平時訛詐錢財也是她,這種時候關懷體貼也是她。

臥室裏,盧碧華伏在床上,將近五十歲的人,兩個孩子的媽媽,這會兒卻嚎啕大哭像個幼童——還必得是受了傷筋動骨的傷的幼童,否則,什麽幼童會這樣哭?像不要命了似的。

陶鹿在床沿上坐下來,頓了頓,有些生澀地伸手拍了拍母親的肩膀,張了張嘴,半響道:“別哭了。姥姥是修善的人,會有福報的。”死者已矣,生者唯有寄托於虛無縹緲之物才能有一絲慰藉吧。

盧碧華伏在床上只是痛哭。

陶鹿能做的,唯有默默陪著。

不知過了多久,盧碧華長抽一口氣,翻過身來,露出被淚水打濕的一大片床單。她手背壓在滿是淚痕的眼皮上,抽噎著,嘶啞道:“鹿鹿,媽媽沒有媽媽了。”

陶鹿呆了一呆,被這句話擊中。

盧碧華長長吸氣,又長長吐氣,眼淚一刻不停,再度翻身過去,嗚嗚咽咽小聲哭起來。

陶鹿抵住心酸,撫著母親的背,安慰道:“從今往後,我來做媽媽的媽媽。”

那天的喪事一直忙亂到很晚。

目送陳國壯載著母親離開後,陶鹿才上了早就來接的葉深的車。

她上了車,頭抵著車窗,異常沉默。

葉深留意著她,安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別太難過。”

陶鹿點頭,又道:“不是……”欲言又止。

葉深會意,問道:“心裏有別的事兒?”

陶鹿不語。

葉深又問道:“一天都沒好好吃飯吧?”

陶鹿懶洋洋道:“沒胃口。”

葉深這次停在一家日料店門口。

陶鹿猶豫了一下,還是下了車。

她呆坐著看葉深點菜,自己只要了一壺清酒,勾了勾嘴角,“記得麽?三年前,你還不許我喝。”

葉深無奈,只道:“現在是不許多喝。”

兩杯清酒下肚,酒精帶來的熏然稍微驅散了壓抑的心情。

陶鹿打開了話匣子,“我覺得特別後悔。”

葉深沉靜聽著。

女孩喝過酒後,一雙明眸水潤潤的。

“媽媽是什麽?”陶鹿比劃著手勢,“我怎麽能因為她是我的媽媽,就覺得她好像是個特殊的人種一樣。明明我們有著同樣的性別,明明她也是某個人的女兒,為什麽我從前會覺得她要強大、付出、無私才是理所當然的?”她的淚水掉下來,“為什麽她不可以軟弱?為什麽她不可以害怕?為什麽她不可以退縮?為什麽我要這麽苛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