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種玉來遲解鈴甘謝罪 留香去久擊案誓忘情(第2/3頁)

當夏雲山出去的時候,何麗娜正自回來,到了母親房裏,告訴今天很是快樂。何廉在一邊聽到,卻不住的嘆氣,就把夏雲山今晚的來意說了一遍。何麗娜道:“爸爸不必躊躇,你的意思我知道,以為我的婚姻,你不能勉強;可是沈國英掌有兵權,又不敢得罪他。那不要緊,我明天親自去見一見他,把我的困難告訴一遍,也許他就諒解了。”何廉道:“你親自去見他,有些不妥吧?”何麗娜道:“那要什麽緊,難道他還能把我扣留下來嗎?”她說畢,倒坦然無事的去睡覺了。

到了次日,何麗娜一早起來,就到沈宅去拜會。原來沈國英前曾娶有夫人,亡故了兩年,現在丟下了一兒一女,上面還有兄嫂,因之他雖沒有家眷,卻也有很大的住宅。何麗娜打聽得他九點鐘要上衙門,八點鐘就來拜訪。門房將名片送到上房去,沈國英看到,倒嚇了一大跳,昨天派人去作媒,答應呢,你是不好意思見我;不答應呢,沒有關系,難道還來興問罪之師不成?只是她來了,不能不見,立刻就迎到客廳裏來。何麗娜一見,老早的就伸了手和他相握。自己將那件灰背大衣脫了下來,放在椅子上,坐下來,還不曾說一句寒暄的話,先笑道:“我今天沒有別事,特意來和沈統制道歉。”沈國英雖是一個豪爽的軍人,聽了這話,也是心裏微微一動,不免將臉紅了起來,笑道:“呵喲!何小姐太客氣,什麽事呢?”聽差們倒上茶來,沈國英道:“到廚房裏去給我泡兩杯檸檬茶來,何小姐在這裏,還給我預備兩份點心。”何麗娜笑道:“不必客氣,我說幾句話就要走的。沈統制有事,我不多說話了,就是昨晚夏總長到舍下去說的那一番話,家父答復的,都是事實。不但如此,我是要貫徹我出洋的計劃,不久,就要動身。本來呢,我不必親自到府上來解釋的,只是家父覺得這事很有些對人不住,好像是成心撒謊,我想沈統制是個胸襟灑落的人,我為人又很浪漫。”說到這裏,又微微一笑道:“若不是浪漫性成,今天也不會到府上來拜訪。”沈國英欠身道:“太客氣,太客氣。”何麗娜眉毛一揚,酒窩兒一掀,笑道:“這是真話。我想事實是這樣,那要什麽緊,不如自己來直說了,彼此心裏坦然。若沈統制是像劉德柱將軍那樣的人,我就大可以不冒這個險了。”她笑著將肩膀擡了一擡,眼睛向沈國英看著。沈國英今天穿的是軍服,他將胸脯一挺,牽了一牽衣擺,以便掩蓋他羞怯的態度,又作了一個無聲的咳嗽才道:“絕對沒有關系,請不要介懷。”何麗娜聽說,立刻站了起來,向他一鞠躬道:“我不敢多吵鬧,再見了。”沈國英笑道:“何小姐縱然不願與武人為伍,既是來了,喝一杯茶去,大概不要緊。”何麗娜笑道:“我倒是願意叨擾,只怕沈統制沒有閑工夫會客。”說著,又坐了下來。恰是聽差捧了茶點來,放在一張紫檀木的桌子上,二人隔了桌面坐下。

當下沈國英舉了杯子喝著茶,看看何麗娜,又看看那件大衣,記起那天在何家內客廳裏何廉說的話,便想那天內客廳裏的客,就是姓樊的了,他有福氣,得了這樣一位太太。何麗娜見他那樣出神的樣子,笑道:“沈統制想什麽?不必失望,像你這樣的少年英雄,婚姻問題,是最容易解決的了,像我這樣的人才,可以車載鬥量,留著機會望後去挑選吧。”沈國英笑道:“我想著武人總是粗魯的,很覺得昨天的事有些冒昧,請何小姐不必深究。”何麗娜微笑著,端起玻璃杯子,呷了兩口茶。沈國英坐在她對面,看了她那猩紅的嘴唇,雪白的牙齒,未免有些想入非非。何麗娜放下茶杯,又突然站起來,沈國英搶上前一步,將大衣取在手裏,就要替她穿上。何麗娜連說“不敢當”。然而他拿了大衣,堅執非代為穿上不可!何麗娜道聲“勞駕”,只得背轉身來向著他,將大衣穿了。不料沈國英和她穿衣,聞到她身上那一陣脂粉香,竟是呆了,手捏了衣服領子,不曾放下來。何麗娜回頭看著,他才省悟著放下了手。何麗娜看了這個樣子,不敢再坐,又和他握了一握手,笑著說聲“再見”,立刻就走了。

沈國英是沒有法子再挽留人家的了,只得跟在後面,送到大門口來,直看到何麗娜坐上了汽車方始回去。他並不回上房,依然走到客廳裏來。只見何麗娜放的那杯檸檬茶,依然放在桌子邊,於是將杯子取在手裏,轉著看了一看,心裏就想著:假使她是我的,我願意天天陪著她對坐下來喝檸檬茶。不必說別的,僅僅是那紅嘴唇白牙齒,已經夠人留戀的了!心裏默念著,大概杯子朝懷裏的所在,就是何麗娜嘴唇所碰著的所在,於是對準了那個方向,將茶慢慢的呷著。自己所站的這方,也就是她座椅的前面,那末,坐在這椅子上,也就如坐在她身上一般了。他坐下去,一手捏了杯子,一手撐了頭,靜靜的想著:假如是我有這樣一位夫人,無論什麽交際場合,我都能帶她去了,她不但長得美麗,而且言語流利,舉止大方,絕對是一位文明太太的資格。然而她不久以前,已為別人搶去了,假使自己在一二月之前,就進行這件事,或者可以到手,挽了這樣豐姿翩翩的新夫人,同出同進,人生就滿足了。想到這裏,他便微閉了眼睛,玩味挽著何麗娜的那種情形。心有所思,鼻子裏也如有所聞,仿佛便有一種芬芳之氣,不斷的向鼻子裏襲了來。立刻睜眼一看,還不是一座空的客廳,哪裏有什麽女人?但是目前雖沒有女人,那一種若有若無的香氣,卻依然聞得著。是了是了,這一定是她坐在這椅子上的時候,由衣服上落下來的香氣,她去了如此之久,這一股子香氣,還是如有如無的留著,這決不是物質上單純的原故,加之還有心理作用在內。這樣看起來,自己簡直要為何小姐瘋魔了。我這樣一個堂堂的男子漢,中國的政局,我還能左右一番,難道對於這樣一個女子,就不能左右她嗎?憑我的力量,在北京城裏,慢說是個何麗娜,就是……想到這裏,突然站了起來,捏了拳頭,將桌子重重的拍了一下,停了一停,自己忽然搖了一搖頭,想著,慢來慢來,人家肝膽相照的,把肺腑之言來告訴我,我豈能對人家存什麽壞心眼!她以為我是武人,怕遇事要用武力,所以用情理來動我,若是我再去強迫人家,那真個與劉德柱無異了!難道武人都是一丘之貉嗎?我不能讓人家料著,大丈夫做事,提得起放得下,算了,我忘了她了!他一個人沉沉的如此想著,已經把上衙門的時間,都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