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猶記少年時(第2/5頁)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地說,下意識端起面前的杯子,透過玻璃杯看去,一片片茶葉在水中舒展沉浮,湯色碧綠而明亮,他一看就知道,這是謝楠家鄉產的毛尖。

他曾在謝楠讀大三那年的暑假送她回家,她父母用這種茶葉沏茶招待他。他本來並沒有喝茶的習慣,但這幾年身在外地,卻一直托人指名給他買這種毛尖,堅持每天給自己沏上一杯,慢慢品嘗。

他輕輕抿上一口,果然是他早已熟悉的鮮醇而有回甘的味道。

他擡頭看這間房子,房型圖他早已經爛熟於心,他曾和謝楠熱烈討論應該用什麽樣的色調、什麽樣的風格進行裝修,買什麽樣的家具,院子裏應該種些什麽品種的花。

而眼前一切,與他們的計劃和憧憬沒有任何重合之處。一想到這,他突然再也沒辦法在這裏坐下去了,放下杯子,他倉促地說:“我有點事,先走了。”

謝楠送他出去,他再沒看她,頭也不回上了一輛深灰色沃爾沃S80,很快發動開走了。謝楠扶著院門站了好一會,緊繃的神經才松懈下來,疲憊感籠罩了全身。她慢吞吞走回客廳,躺倒在沙發上。

於穆成在自家露台看到了這一幕。

他倒不是有意窺探別人的生活。只是這個星期天的下午,他應酬完了剛回家,比較閑適,看到難得的秋日好天氣,也出來坐到露台上豎的遮陽傘下,拿著筆記本處理郵件,無意中一低頭,盡收眼底。

他把筆記本放在防腐木制成的小圓桌上,起身看著謝楠垮下肩膀,如同被打敗一般進了屋,那個寂寥單薄的背影讓他再次為她感到難過。他以為他並沒有過很深刻的為情所困的體驗,但似乎也被她的傷痛觸動了。

謝楠頭次深深感謝有這麽一個獨處的空間,讓自己可以無所顧忌放任自己的情緒,不用向任何人解釋。

可是其實她已經沒什麽情緒了。

“我們以後,再不要聯系了。”

“嗯。”

“忘了我。”

“放心,我會的。”

“答應我,你要好好生活,過得比我好。”

“去死吧,項新陽,別對我做出這麽一副深情的樣子,我希望你過得不好,不好。”

只有那麽年輕的時候,才會意氣用事,所有的憤怒和絕望沖口而出。過了這幾年,還是一樣學會了掩飾情緒,禮貌地祝福。

其實有沒有祝福都一樣,生活還是要繼續。大家都過得還不錯,好吧,見這一面也好,可以永遠地放下心來,過各自該過的生活,謝楠想。她脫了力一般躺著,一動也不動,直到暮色漸濃,光線昏暗下來。

她慢吞吞爬起來,出去收了傘,把書和椅子拿進屋,再走進廚房,不抱什麽指望地看紫砂煲內燉的湯。

時間太長,牛肉全熬爛了,不過也無所謂,她將蘿蔔改一下刀切得更小一點扔了進去,不管怎麽樣,還是一鍋湯了。

項新陽離開小區後,漫無目的開車在城中轉著,他是本地人,生於斯長於斯,這個城市有他太多回憶,駛過一條條熟悉的街道,他禁不住就會想起,他曾經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在這裏徜徉過。

項新陽是謝楠的學長,高她三屆。他們認識於新年聯誼會上,謝楠表演的節目是鋼琴獨奏。那時的她,剛剛考上第一志願的大學,來到省城讀書,和所有新生一樣,神情中猶帶著少女的稚氣,跳脫飛揚,明明彈著一首曲調安靜柔緩的《水邊的阿狄麗娜》,可是嘴角笑容綻放得活潑。

她穿著白色高領毛衣、綠格子毛料中裙和短靴,纖細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飛舞,長發紮成馬尾,隨著節拍輕輕晃動,秀麗的面孔微微垂著。負責拍照的項新陽將鏡頭牢牢對準她,他不懂音樂,但他為那個明朗得無思無慮的微笑沉醉,心開始隨著她的手指舞動。

他回到座位從攝影包內拿膠卷,旁邊一個女生正不屑地說:“她指法的基本功一看就不正規,小地方的鋼琴水平真是沒法看。”

他詫異回頭,說話的也是一個新生模樣的女孩子,嬌小的個子,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長得很漂亮,只是嘴角的那點譏誚來得未免有些刻薄,她旁邊的女生附合著:“要不是你的手受了傷,哪輪得到她上場。”

項新陽掃她們兩人一眼,並不理會這個批評,換上膠卷,重新回到舞台邊拍照。

一曲終了,謝楠起身謝幕,她直起身來時,目光頓時與台前拿著相機的項新陽相遇了。

他正仰頭目不轉睛凝視著她,她的臉馬上燒得通紅,慌忙轉身下台。

隔了一天,項新陽找到了謝楠宿舍樓下,遞給她一叠照片,全是她凝神彈奏鋼琴和起來謝幕的樣子,她有點受寵若驚,連聲稱謝。

“這張我覺得拍得很好。”項新陽指著其中一張她的側面照,秀麗的面孔隨著手指的動作微微揚起,眼睛明亮而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