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12年,阿裏(第3/4頁)

左學軍神情尷尬,轉身要走,卻又站住:“方便的話,我想跟你談談,可以嗎?”

高翔略微意外,但馬上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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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賓館,左學軍問高翔:“酥油茶喝得習慣嗎?”

高翔點頭:“沒問題。”

左學軍將高翔帶到離賓館不遠處一個茶館內,沒有招牌,門面小得一點兒也不起眼,裏面更是狹窄而簡陋,墻壁發黑,光線昏暗,客人幾乎全是藏民。靠最裏面的灶上大鍋內磚茶翻翻滾滾,已經煮到沸騰,一個滿面皺紋的藏族老人將茶汁舀起,過濾掉茶渣後倒入圓筒,加進酥油和鹽,再充分攪動,打制著酥油茶。

“外來的遊客大多喜歡喝甜奶茶,這家店裏只有酥油茶,而且沒用已經慢慢普及的電動酥油茶機,全手工烹煮,連酥油都是店主自制的,味道很正宗。”

這時唯一的服務員把一壺熱氣騰騰的酥油茶端了上來,左學軍將茶倒進木碗內,推到高翔面前:“喝吧,對於預防高原反應還是有用的。”

“謝謝。”

“你父親還好吧?”

“謝謝,他還好。”

“最近幾年清崗酒業發展得似乎很不錯。”

“還算可以,我父親是董事長,企業由他管理,我專心做我自己的一點兒小生意。”

兩人都一陣沉默,禮貌的寒暄顯然進行不下去了,左學軍決定直接進入正題:“小安沒跟我提起你也過來了。”

高翔坦白地說:“她根本不知道我會來。”

“前幾天,我給她媽媽打了電話,”顯然他很少與前妻聯絡,他字斟句酌地說,“她媽媽說她有了男朋友,而且已經向她求婚。我請你出來,只是想提醒你,如果小安的生活已經有了安排,你不能幹擾她。”

高翔失笑:“左書記這是在讓我知趣地離開?”

“小安現在看上去又獨立又理性,如果交了男友,又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肯定是考慮成熟了。我希望她的婚姻能順利幸福,不要因為回來看我一趟就橫生枝節。”

“她沒跟您提起她訂婚的事吧?”左學軍默認。“那麽她有沒有跟您提到為什麽會突然來看您?”

左學軍沉默片刻:“她沒有說,我也沒問。”

“您難道絲毫也不覺得奇怪?畢竟她已經有將近13年沒有回國,如果我沒猜錯,她大概也很少跟您打電話通報她的生活。”

“是的,我們大概一年通一次話,一般在春節前後。這次接到她的電話,說準備來看我,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並沒有把她的出現看成理所當然的事情,”左學軍盯著手裏捧著的木碗,“我很想知道她這些年過得怎麽樣,可是,我對她這麽長時間的生活都一無所知,想問的問題太多,又覺得問什麽都是唐突的。我連感激和高興都來不及,該怎麽開口問她為什麽來看我?”

“如果您真的很歡迎她來看您,那您可並沒有表現出來。我今天下午看到她的時候,她剛跟您分開,看上去非常不開心。”

左學軍被高翔不動聲色的指責刺痛了,將頭扭開,對著斑駁剝落的墻壁,良久才說:“我知道,她完全有權生我的氣,我表現得很差勁,一直如此。”

“所以你打算滿足於這樣一個久別重逢:接十幾年不見的女兒回家,請她在家裏吃飯,帶她逛逛工藝品市場,趕走那個尾隨過來的男人,送她去機場,讓她嫁給你從未見過的外國人。”

“她完全沒提起她的男朋友,我想我沒資格多問什麽。”

高翔冷冷地說:“她完全沒對您提起的事情肯定不只她的男朋友。如果我沒記錯,在她出國以前,她對您提的唯一一個要求是請您回家。她14歲的時候,我去您家,要求您去劉灣看看她,您拒絕了,沒跟她告別就來了阿裏;她還不滿15歲,長途跋涉到阿裏來看您,您給了她一個許諾,可最終沒有兌現;至於把我從她身邊趕走,您在她17歲那一年的春節也做過了。這麽多年過去了,您的表現沒好多少——我想一個父親能為女兒做的應該不止於此吧。”

“除了這些,我還能為她做什麽?”左學軍握著木碗的手微微有些顫抖,過了好一會兒才啞聲說,“這麽多年,關於她的情況,我只知道:她上了大學,然後繼續讀了醫學院,她在做住院醫生,如此而已。我已經完全錯過了她的生活。她今年30歲,看著她突然站到我面前,我像是做夢一樣恍惚。她跟我講話,我忍不住會走神,想起她小時候的事。她生下來的時候得了新生兒黃疸,要接受光療,我和她媽媽都沒有任何經驗,嚇得幾天不敢合眼,後來她好了,我們給她取名思安,希望她一生能夠平平安安……我從來沒想到,其實我連她最基本的平安也沒能保證。我是一個失敗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