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000年,漢江,波特蘭,紐約(第2/21頁)

他示意母親出來:“他現在走幾步路就支撐不住要蹲下來,手術恐怕不能再拖下去了。”

陳子惠面色慘然:“我實在是怕像去年那樣,險些就……死在手術台上。現在身體弱是弱一點兒,可至少沒生命危險。”

“媽媽,醫生說了,他慢慢長大,心臟的負荷只會越來越大,血管畸形會更嚴重。”

“那一定不能去上次那家醫院了。”

“嗯,我正托一個新認識的朋友收集這方面的資料,看到哪裏動手術最好。”他轉而問她,“您為什麽把若迪的照片給寶寶看,還說是他媽媽?”

陳子惠並沒當一回事:“他上次住院的時候突然纏著我問,為什麽那個叫果果的小朋友有媽媽陪著,他只有奶奶和爸爸陪著,他媽媽在哪裏?我只好說他媽媽出了遠門,他還不罷休,問他媽媽長什麽樣。”她攤一攤手,“我只好拿你以前跟若迪的一張合影給他看。”

高翔沒好氣地說:“您編起謊來倒真是一向流利不打草稿,就沒想想寶寶長大了再追問下去怎麽說。再說,若迪也住在漢江市,您有沒有想過萬一碰到怎麽辦?”

“哪有那麽巧?我只拿照片給他看了一眼而已,小孩子嘛,一轉眼就忘了。”

“轉眼就忘?”高翔冷笑,“我們今天碰到了若迪,寶寶直接管人家叫媽媽了。”

陳子惠一怔,居然笑出了聲,顯然覺得這事很有趣:“要不你還是跟若迪和好吧,這女孩子我還是很滿意的。”

高翔煩惱地說:“她已經有男朋友了。我再說一次,不要管我的事,不要再給寶寶亂編故事了。”

陳子惠哼了一聲:“就算我跟你爸爸離了婚,我也是你媽媽,你的事我有權利管。”

提起父親,高翔簡直無語:“外公已經反復勸您別提離婚這事了。爸爸上次過來,您怎麽又把他關在門外?”

“我跟他沒什麽可說的,他最好識趣不要再來煩我。”

“他要真識趣不來,您的火氣會更大,找碴兒打電話過去又是一通大吵大鬧。”

“他做出那種事來,我不殺了他,不把他趕出我們陳家,他就該謝天謝地了。還想過太平日子,安享富貴,門兒都沒有。”

“爸爸可沒安享富貴,在公司裏他工作得比誰都努力,這是外公也承認的。”

“那是他應該做的,別指望我因此就原諒他。”

高翔看著她那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只得搖頭:“這樣沒完沒了鬧下去有意思嗎?”

“我也再說一次,我是不可能原諒他的。”

“好吧,隨便您,當我什麽也沒說。”

高翔清楚,要讓陳子惠放下執念,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只能慶幸,到了某個年齡,也許還是會為父母之間的關系而煩惱,但也只是煩惱而已,他真正感到痛苦的則是另一些事。

他有他的執念。

一向說不上細心的陳子惠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不管是想扯來張三李四介紹的女孩子讓他交往,還是聽到孫若迪的名字就想讓他們復合,陳子惠只是想讓他忘記左思安。而他做不到。

左思安去了美國,高翔甚至不知道她具體哪一天走的。

在她走之前,他曾數次在放學時間去師大附中,將車停在稍遠的地方,注視著左思安從師大附中出來。有一次他看到那個打籃球的高個男生接她,陪她一起走到車站,送她回家,其他時候她都是一個人。她安靜地站在車站內候車的乘客中間,沉重的書包搭在一邊肩上,壓得肩膀微微傾斜。她要坐的公交車進站,她從不會與人擁擠,總是最後一個上車,然後出現在車子中間的車窗裏,擡手抓著扶手,漠然看著前方。

他知道在勸左思安接受母親的安排之後,這種窺視未免可悲,可是他做不到斷然放棄,他更無法忘記她答應去美國之後那平靜而黯淡的眼神,與在公園中熾烈明亮到要燃燒起來的樣子對比強烈。

到了8月底,寶寶排期動手術,一上手術台便出現意外,險些不治,他們全家都被嚇到,陳子惠更是幾乎崩潰,那段時間他一直守在醫院裏。等寶寶終於能夠出院了,他再去學校,已經見不到左思安了。他開車去她家樓下,她家沒人。他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她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沒有按他囑咐的那樣給他打電話告別,更沒有留下聯系方式,仿佛決意徹底從他生活中消失。

秋去冬來,緊接著新的一年開始,短暫的春天之後又是一個漫長的炎夏。生活周而復始地繼續著,高翔繼續上班、照顧寶寶,維持著有規律的生活,但他的內心有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缺口,並沒能隨著時間流逝復原。

他回到清崗辦事,找到在清崗中學讀書的晶晶,左思安果然仍在和她通信。晶晶告訴她:“上個月接到小安姐的信,說她的英文有了很大進步,上課能聽懂80%的內容了。對了,她還說那邊很多中學生都會開車,她也準備去考駕照。”